来源:《西湖》2015年第06期
栏目:名家
入伙
匪军来了,他们人手不够,撑不过冬天。这是大研山的深秋,翻过它就是冬天了。他们说再不补充人手就死路一条——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官军人数多过他们二十六倍。他们要让我们李村的精壮男人跟他们走,好歹一二十个跟他们走,每人补发三十个金元,日后月饷也有三个。我的天,三十个金元!可谁敢跟他们走?谁心甘情愿跟他们走?他们是土匪。五个匪首画像就贴在县城城楼,来来往往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说只要逮住其中一个,县衙赏二十个金元。瞧瞧,二十个。比他们给的少十个但不必担一辈子土匪的恶名。我看这生意,划算。
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挡回去了。我说,不干。我是冲着那张酷似画像上的脸说的——鞋拔子脸,上窄下宽,下巴高过脑门。另一个,大概是他们最大的头儿,长得真帅,我看比我们村正还帅,能让姑娘心甘情愿为他去死。我们村正那也帅得远近闻名,前几年方圆百里的大户都来说媒,他挑了本村赵乡绅家千金赵四,不到一年,赵四生了一场大病去了;想为他续弦的媒人一点也不比头回的少。他相中王村王乡绅家二小姐,后来王二小姐果然为他生了大胖儿子,取名鲤,对,鲤鱼的鲤。你说这些读书人咋弄这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哪像我,李大。多响亮。但凡我杀了猪收了泔水扫了大石板街他们都这么叫我。王二小姐也这么叫我。她说,李大,拿了猪下水回家下酒。李大,咱家门口一点灰都没有哩,亮晃晃的能照见人影子。李大,接着,这是我家爷赏你的,拿去喝酒吧。李大。李大。从她嘴里冒出来就像仙乐梵音一般。我抬头望向王二小姐。她美得像画里的人物,我敢说我们李村没有几个男人胆敢这样看她。更莫说我们这些污俗的下人啦。但你远远望着就够了。望着一幅画在你面前飘来飘去还不够?王二小姐下巴颏上有颗痣,就像白雪地上一粒墨玉珠子,要是没这颗痣我们村正还未必会把她八抬大轿娶回家哩。
他们拉我入伙的念头像浇炭火似地被我灭了。我不干。一千个,一万个不干。你们不就住三天?你们赶紧走,省得有人跑县衙讨要二十个金元,到时候你们想走都走不掉啦。那个大帅哥说李大,这个你不必操心,县衙的人手也就四十来个,十来条枪,但你数数我们的人,最少两百吧?四十对两百,他们要是敢来,我亲手给你二十个金元。我说周县长不会从州府搬救兵吗?他说他会,一定会。但来来去去至少七天,我们早没影了。李大,他们说你是明白人。你什么都懂,你敢做敢为。他们要不这么夸你我就不劝你了。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你跟着我们有吃有穿,再也不用杀猪收泔水扫大街了。再也不用看村正脸色了。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军人,穿军装,吃军饷。我们给你吃给你穿还给你二十个金元替你安家——哦你爹娘早死也没个婆娘那这笔钱我们直接发你手上,整整二十个金元,你一共到手五十个呐。你自己算算这笔账,你满打满算干它二十年才可能挣这么多钱。但现在,五十个亮闪闪的大金元,就躺在你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