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4年第01期
栏目:乡村轶事
黄花河是从大山深处流出来的,河水清澈得出奇。天气晴好的时候,当鸟儿从河面上飞过,映在河水中的倒影连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黄花村呢,就处于黄花河中游,由于河水滋润的缘故,村里一直民风古朴,几十年来别说流血打斗,连吵架红脸的争执也没发生过,连年被评为道德风尚良好的模范村。村东头紧靠黄花河住着的刘金贵又最为善良厚道,三铁锤都砸不出一个闷屁。就是这么个老实人,命运却乖戾得令人心酸。儿子刘欢喜生下来还未满一岁,妻子桂花不知害上了什么怪病而不幸过世。桂花临咽气时,看着刘金贵涕泪交流的脸孔,心痛地一再嘱附:“金贵……欢喜聪明,长大了是块好料,千万不能耽误了他,一定要送他多读些书……”刘金贵抱着桂花哭得转不过气来。后来,为了桂花神圣的嘱托,刘金贵谢绝了村里大伯大婶登门说媒的好意,一直没有再娶。自己家里穷啊,他怕再娶个女人挨人家白眼,捎带着连欢喜也跟着受欺凌。可一个男子汉,又做爹又做妈的,还要侍候那几亩薄田,生活根本就不容易。但为了欢喜,刘金贵咬牙把这一切忍了,起早贪黑地风里来雨里去,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五十岁不到的人,头发白了不说,连背也累驼了。幸好欢喜念书一直很争气,回回考试都是全校第一,直至进了县城高考考场,欢喜从来就没有让老爹操过半点儿心。
来通知这天,欢喜跟着老爹在地里干活。刘金贵累乏了,随手往地边的小树上捋了把枯黄的树叶,用从欢喜用过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卷了,正准备点上,美美地吸上几口。老村长举着一个大信封高声叫喊着寻到了他们跟前:“金贵,欢喜考上了,恭喜呀,我们村里终于出了个大学生!”刘金贵一愣,手一哆嗦,手中的“卷烟”掉下了地。他赶忙将双手往裤腿上擦了擦,接过信封,对还在挖地的欢喜喊道:“欢喜,快过来,来通知了!”地里正在忙活的欢喜赶紧扔了锄头,兴奋地跑到老爹跟前,看看老村长,又看看老爹,两行喜悦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老村长看着欢喜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的激动样子,情不自禁抬起手拍了拍欢喜的肩膀:“欢喜,说过的话要算数呀,全村的脱贫致富就等着你啦!”欢喜郑重地点点头。刘金贵看着老村长和欢喜高兴,笑着站了起来,拉起欢喜的手说:“欢喜,走,去你妈坟头上,也让她高兴高兴。”父子俩辞别老村长,立即去了山背后的墓地。
吃晌午饭的时候,刘金贵特意煎了只荷包蛋犒劳欢喜:“欢喜,老爹没能耐,弄不出什么好吃的,这只蛋……”欢喜把夹进了饭碗的蛋又夹回老爹碗里:“爹,欢喜知道,您为我辛苦操劳了十多年,把腰都累弯了,这蛋应该您吃!”父子俩推让半天,最终还是刘金贵逼着欢喜把蛋吃了。欢喜洗碗的时候,刘金贵拿着欢喜的录取通知一个劲傻笑:“欢喜,这大学也要交学费么?”欢喜洗着碗,头都没抬:“爹,通知上写着咧,进校报到一次就要交六千,还不包括生活费。”刘金贵惊叫了一声:“什么?一次就要六千?这么多钱……”话没说完,刘金贵的脸色一下就阴了。欢喜回头扫了老爹一眼,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他明白,自己上完高中,爹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债!这么一大笔学费,他能上哪儿弄去?欢喜突然想起来了,记得快要高考时,老爹曾吞吞吐吐问过他:“欢喜,你琢磨着你考不考得上?要是考不上,干脆就别考了,正好回来帮爹打个替手。”欢喜当时咬着下唇没有吭声,躺在床上想了半夜,泪水居然溽湿了枕头。第二天一进学校,他就找了班主任老师,谈了家里的困难,心酸地说出了他不去参加高考的想法。老师一听着了急,说他是班里最有希望的尖子,到这节骨眼上了,绝对不能临阵脱逃,无论如何也得先考了再说,钱的事放一边暂时不要考虑。老师料事如神,欢喜还真考上了,可一听说要交这么多学费,老爹能不忧心如焚?
整整二十多天,刘金贵心里沉甸甸的,再也没开过笑脸。欢喜考上了他当然高兴,可这笔学费又能上哪儿弄去?他好几次都想跟欢喜说说,让他打消上大学的念头,在家里务农算了。可他又开不了这个口,桂花临终前叮嘱过他,欢喜聪明,一定要让欢喜多念些书,他可不能让桂花的在天之灵为这悲哀;再说欢喜也不容易呀,在煤油灯下苦熬苦读了12年,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刘金贵愁得揪心,人一下就瘦了十来斤,连眼眶也深深陷了进去。
欢喜见爹阴沉着脸,心情也一直好不起来。这天父子俩下地回来,欢喜流着泪走进卧室,从枕头底下拿出录取通知单,咬着牙十分伤感地看了一会,然后又将通知单放回枕头底下压好,垂着脑袋慢慢走到蹲在门槛边的刘金贵跟前,轻声说:“爹,别犯愁了,这书我不去念了。听说毛伢子月底要回来打个转,我打算下个月跟他去深圳打工。”
刘金贵惊得一跳而起:“什么,你真打算不上学了?”
欢喜低着头,痛苦地绞着手指:“爹,为了这6千元学费,您人都愁瘦了,我一看见您揪心的模样就想哭……”
刘金贵心里阵阵发酸,久久地盯着欢喜,两行浊泪控制不住地往下直流。突然,他伸出手,冲动地将欢喜搂进怀里:“欢喜,听爹的话,即使拼死拼活,爹也不能耽误了你,这书,你还得去念,爹再去给你想想办法!”
第二天上午,刘金贵让欢喜去整地,一个人离开了家,说是无论如何也要给欢喜弄回钱来。不曾想,刘金贵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天,村子里却破天荒发生了一桩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