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很快便右转,在空中走廊的正下方跑了一阵子,以桥墩为界,依然沿着步行道的左侧前行。不久,空中走廊就转向了他的右手边。与此同时,在用铁栅栏围起的另一侧,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场地。步行道在此时向左缓缓地画出一道弧线,前进方向的右侧则是由铁栅栏与各种树木自然形成的延续不断的“围墙”。如果要求语言描述上的绝对准确,那么是否是“延续不断”便不是能够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的判断了。因为明明向左画着弧的步行道,不知过了多久,又开始向右画起弧来。也就是说,胜跑的是一条根本无法预知前行方向的路线。即便如此,就算是胜,在第一次跑上这条路的时候,也已经能够把它理解为一个“円”形或是一个什么东西的“外周”了,知道只要沿着它一直向右拐即可。从9月末开始晚间慢跑锻炼以来,虽然每天的路线几乎都是比较随心所欲地跑到哪儿算哪儿,但自从上个月胜发现了“外周”线路之后,它便成了每日固定的必经之路。其实,所谓“外周”这一称谓,也不过是便于跑步者自己辨认方向的一个指针而已。
在缓缓的右弧线的末梢,是一条幅度急剧扩大的直线道路。铁栅栏与树木形成的“围墙”中断了,右手边现出一道门。从华丽的欧式铁栏杆的间隙望进去,可以看到场地的一部分。而从门内则可以窥见一座大得出奇的建筑物。胜喜欢从这个类似正门口的地方远远眺望场地里面的情形,但是今天,似乎又与往日有所不同。十几个一看样子就不像是在进行晚间锻炼的人,排成一排坐在那里。
即便是在深夜,大门周边在数盏等间隔排列的街灯的照射下,依旧通明。坐成一排的十几个人别说人影轮廓,就是外形、容貌也能看得几分真切。他们全部是男性。有的正准备钻进睡袋休息,还有的不管认识不认识,两个人一边抽着烟,一边随便聊着些什么。胜不慌不忙地从这些人身边徐徐经过,大致也能想到他们可能是在排队等候着什么。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配有心率监控功能的腕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零五分。
离开大门附近,胜继续向前跑。从交叉路口拐入一条狭长小道。与刚才经过的街道相比,这条路上已经几乎没有什么车辆通行了,就连街灯也是稀稀拉拉、无精打采地黯淡着。胜知道机会来了!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爆发一下了!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霎那间他便撒欢到了马路的正中央,前后左右恣意跑跳摇摆,充分激活平日搁置不用的肌肉群,想要将它们彻底唤醒,好好折腾一番。然而这种严酷的肌肉训练,往往刚开始时还能够气宇轩昂、意气风发,不到几个回合,身体便渐渐支撑不住,紧跟着到来的呼吸困难更迫使胜不得不恢复到了原来的慢跑模式。从而,这场突然开始又戛然而止的变速锻炼并没能给胜的身体带来任何期待性的变化。待到一切慢慢平复下来,前方又能看到沐浴在一片朱红色水银灯光下的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了。往来车辆的噪音仿佛从空中降临,又飘向远方。到达高架后,胜便右转,几乎是头顶着高速公路在奔跑。这样直行下去,就又回到了他一开始跑过的那条有车流穿行的街道上。这也就意味着,胜已经绕着“外周”跑满一圈了。于是,他左转,沿着街道向河川的方向跑去。
离桥面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道路开始渐渐倾斜起来。胜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纷乱,对于疲劳困苦中的胖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上坡更要命的了。水分大量流失,喉咙里缠绕着痰响,拼命把痰吐出去的瞬间,却又感觉差点儿就要断了气。心脏扑腾乱跳,临近桥上,胜重达124公斤的巨大身体也到达了极限。
他,开始走了起来。
一旦停下奔驰的脚步,再想要迈出一步重新起跑,却是怎么样也不能了。听凭自己不争气的双脚踩在花砖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是如此地令人不快,然而胜此刻能够下意识做到的,也只是让自己保持住正常的行走姿态而已。现在,他完成了“外周”跑,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对于自身停下来行走的这一事实,胜并不感觉到十分内疚,而只是在心中进一步敲定了今后跑步的方针:如果是同样的距离,用比今天更均匀缓慢一些的步伐完整跑下来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而这样一来脂肪也就能获得更加充分的燃烧。毕竟,胜跑步不是为了追求竞技体育的胜利感,也不是为了和自己较劲。他单纯只是想能瘦下来一些就好了。
停止跑步状态仅仅不到一分钟,胜的身体便开始冷却,右膝的疼痛也比刚才更加明显。这本也是情有可原:胖人跑步,本来就会比常人出更多的汗,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再经初冬的冷空气一吹,体温自然便急遽下降。
河的这一边,树木繁茂。从脚下的桥回看过去,仿佛是一条通向森林深处的通道。而胜的家,就位于这植被繁茂地带的对岸。尽管已数度往返于这座桥上,面对此情此景,胜还是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