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丁西找到临时安置点的时候时间已晚,天暗下来,空气中像凝结着层层的灰色油脂,阻碍着丁西的脚步。“证明。”里面有个声音,丁西看不到他的面孔,“我……”丁西咽了口唾液,“没有……”“下一个。”下一个走上前,递过他的证明。“那我怎么办?”丁西再次凑近窗口,这时,他的后面空空荡荡,已经再无别人。
“证明。”
“我没有。我的情况特殊,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没有证明不行,这是规定。”
我的情况特殊。没有特殊,在我这里不存在特殊,再特殊你也得拿证明来。那你听听我的情况再结论好不好,我实在太冤了。我不负责这个,也不想听,我只要证明,拿不出证明说什么也白搭。
丁西还想再说,然而窗口已经关闭,关闭的窗口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里面的人已经踢踢踏踏地走向远处,抱着他的大水杯。我太冤了,实在太冤了,你们犯了错误把我稀里糊涂地带过来现在倒好都不管了我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连个喝口水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这是怎么做事的,你们怎么能这样……一边说着,丁西一边抱着头,在窗口的下面坐下去。“我不走,我要等你们出来。你们终得给我解决。”
……院子里的灯光透出来一些,而四周的黑暗依然那么汹涌,里面还夹杂着风声。好在并不太凉。好在,头上的星星看上去硕大,它让丁西心里的恐惧略有减轻。倚着墙角,丁西的怀里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此刻,他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我现在的处境……丁西想,阳间的事不用想了,暂时不用想了,现在的关键是现在,我如何才能离得开,把属于我的时间要回来。也许我的身体已经被烧掉了,烧掉了,市里规定最多只能存放三天,不会例外。不想它了,只要地府肯纠正它的错误,终会有解决的办法——问题是,怎样让那些部门意识到错误,错误又出在哪儿?丁西想,我明天还得去亡灵网收处,就找那个姓周的女人。是她经手的。不解决可不行。要不然,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想到这儿,丁西竟然暗暗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儿没心没肺。
设想着明天,其实丁西对明天没有半点儿的头绪,他不知道明天会有怎样的结果,那位周姓的女人会怎么应答他;那个主任是不是还会再次出现,如果他们还用今天的话来搪塞他,他又该如何……真是有些没心没肺,丁西想着这些的时候竟然已经全无悲伤和愤怒,他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仿佛这个遭遇与他的关联不大,他只是在为某个别人设想和设计而已。他不能不想,即使全无头绪,想不出结果。院子里的灯光已经熄了,仅剩下门口那盏暗些的,它在风中晃动,时明时灭,发出咝咝咝咝的声响。没想到地府的人这样懒惰,它应当修一修了。想到这,丁西想到自己单位卫生间里的水管,滴滴答答地漏水,在自己死去之前就已经三个月了。领导也看到了,骂了两句,叫办公室找人,后来的结果就是滴水的地方缠了些胶带,可水还是漏。这时,丁西忽然察觉,他来到的这个地府和想象中的地府、小说戏剧里的地府并不一样,很不一样——之前,他光顾了想自己的处境,处境,竟然没有察觉到这点!这个察觉让丁西感觉一沉,有些晕眩。这个地府,和自己所处的城市并无太大的区别,砖墙、水泥、玻璃门窗、大楼,以及这盏年久的电灯;那个带他来这儿的麻脸,他穿的衣服,桌子后面的,女人,男人,那个黑衣的主任似乎穿的是件西服……为了验证,丁西挪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安置所的墙:没错。就像他所处的城市,不过是早几年的样子。不过,在这里看过去,星星要比阳间的大些,近些。
这个忽然的察觉竟让丁西有些悲凉。
明天……要是她让我去找那个带我来的人怎么办?我并没有他的地址,也不知道……我对他一无所知。不行,我一定要钉住姓周的,一定。她似乎更好说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