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德胜门外不远,路西有所大宅子,那是磨砖对缝高大门楼三进的大院子。虽然街上人来车往乱哄哄的,可院里还是非常安静,这里就是王大爸的家。
平时,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户这里经过,连走路说话也格外留神,他们知道这院里的人惹不起!今天早上这家门前和往日不同,只见大门紧闭,院里也静悄悄的。
在二道院里却有六个人满身是伤,血迹斑斑,一声不吭。有靠墙坐着的,也有躺着的,都等着王大爸回来。
敢情这位王大爸也是靠走私酒起家的,这北半城上百家的饭馆酒铺靠着他经营。那时,由长辛店烧锅运酒,必须经过卢沟桥,这桥上就有圆扁子的分驻所,你就得上第一道税,吐了税还不算完,等到京城进城门的时候,还要上第二道税,这两道税加起来,比酒价还高得多呢。这种官酒,老百姓喝不起,卖酒的卖不出去。这样,北京城就出现下许多走私酒的,王大爸的家就是干这个的。
想当年,王大爸也是闯荡江湖的好汉,也干过行侠仗义抱打不平的事。后来回归故里,才干上这一行。走私酒比镖局子保镖还难,要对付公私两面,要闯出一条酒道。王大爸下过一番工夫,他由长辛店烧锅贩来酒,在夜深人静时,绕过卢沟桥,走桥北的旱河道,在水浅的地方膛过永定河,在河东坡的树行子秘密开出一个豁口,由这里出去奔德胜门东边,再让等在那里的几个伙计背酒爬过城墙,送到他在城里北城根的酒栈。
卢沟桥的圆扁子们发现他的酒路后,几次围堵他,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
除了对付官面上的人,一路上,打闷棍的,套白狼的,各路走酒的人中,还有“贼吃贼”的,一不小心,被劫被扣,赔的倾家荡产,有的一去不回头,在永定河里找到死尸……
只有王大爸凭一身真工夫,沉着机智,而且又仗义为人,闯出了这条酒路,而且买卖越做越大!
早在十几年前,王大爸就不亲自出马了,这走酒的事就由二儿子大海接过来。
大海不但武艺高强,人也活泛。对卢沟桥的圆扁子们,在他们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只要见着大海,他从没让他们白张过嘴。对大海的骡驮子,圆扁子们连正眼也不敢看;这些事李霸天早知道了,可他一直装聋做哑,更不敢动王大爸一根毫毛!
昨天傍黑时,大海又象往常一样,带着五个人,赶着五头骡驮子由长辛店烧锅出发了。按以往的规定,一个骡驮子上坐一个人,都把两腿放在两边大筐里,大海牵着头骡引路,最后是他师弟胡林压阵。他们绕过卢沟桥,下了永定河的旱河道,蹬过了永定河,来到豁口。
大海拽着头骡闯过豁口,往前刚走出二十多步,猛觉背后风声响动,大海心一惊,知道背后有人暗算他,忙顺势脚下用力,蹿了出去,转身回头一看,只见由豁口两旁黑压压的树林子里,扑出十几个人来,为首那人嘿嘿冷笑说:“把骡驮子留下,跟我们走一趟吧。”后边的骡驮子忙停下。
大海怕发生误会,忙说:“朋友!我是王大海呀。哥几个怎么跟我弄这个?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明天我到卢沟桥去一趟。”他知道这些人是卢沟桥分驻所的。
那人阴阳怪气地说:“姓王的,少废话!我们深更半夜在这儿趴着,你当我们是吃多了撑的!明告诉你,这回是奉了上边的公事。伙计们,都给我上!”立刻那十来个人抡着马棒,挺着短刀围上来!骡驮于上的人忙由筐里抽出马棒飞身落地,双方交起手来。
大海知道这事不能善罢干休,忙飞身向前,对准前边那个头儿,迎面就是一拳,那人一闪身,大海一脚愣把那人踢出一丈多远,摔了个大屁股蹲儿。大海这一脚是弹腿工夫,也是跟清真寺二师父练的。他这一脚只用了五成劲,真要运足了劲,甭说是腿,就是一棵小树也得折了。
痛得那小子跳起来就嚷:“告诉你,姓王的,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是分驻所的周头儿。你敢殴差拒捕?伙计们,先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王大海哈哈大笑,说:“闹了半天,你就是李霸天的把弟,新买这份儿差使的周财呀,你的本事太差劲啦,也敢出来干这个,真丢人现眼!”
周头儿直着脖子喊:“伙计们!快动手,抓住他有赏,打死他有功,谁要不动真的,我革了谁的差使!”
周头儿在一旁指手划脚,七八千人拼着命和王大海动起手来,胡林等五个人也和圆扁子们打的难解难分!周头儿趁机让人把大海押的五个骡驮子赶走了。
俗话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工夫不大,双方都伤了好几个。大海虽然伤了对方三四个人,可一看自己人,除了胡林带着伤还和两个圆扁子拼命外,那四个伙计都倒在地上了。这下子,他可真急了,大喊一声:“姓周的!今夜里我非让你回姥姥家不可。”说着就要向周财扑去,可是被四五个人缠住冲不过去。
那周头儿还真怕大海,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我明告诉你,我们李大队长说了,除非你老子亲自给我们李大队长登门服软儿。要不然,我们摘了你们的鸟食罐儿,由今夜开始,这永定河你们别打算过啦!”说完,对他的手下人说:“咱们走,回去领赏去!”那些人“呼啦”一下子,跟着周头儿身后往南颠颠儿跑了。
大海本想去追他们,可又一想,骡驮子让他们夺走了,自己追去准没个好,又一看几个受伤的伙计,个个脸上有血,身上有伤,他不由长叹一声说:“都怪我王大海无能,让哥儿几个受了委屈。”他这时跳永定河的心都有。
等王大爸走进二门的时候,大海抢行几步,跪在父亲面前,一句话没说就哭了。别看王大爸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可还是硬铮铮一条汉子,讲的是脑袋掉了也不皱一下眉头当下见儿子一哭,就火啦,喝道:“哭什么?没出息!有什么话起来说,我还没看见过天塌下来一回呢!”
大海忙起身,擦擦眼泪,这才向老爷子说了出事经过。
王大爸先挨个查看了这几个人的伤势,不住地摸摸捏捏,一家人跟着忙的团团转。用了小半天的工夫,该接骨的接骨,该上药的上药。他又让大海大山把这些人送回家,每人先给三十块大洋养伤用。又告诉全家人,谁也不许托人往回要骡驮子,又让大海到马市再买几个大骡子去。都安排好了,他才回屋歇着。
到了后半晌,忽然有人敲响街门。大山出去一看,是几个用酒户催酒来啦!他们先到北城根栈房催货,可那里说货没来,他们等了半天,等急啦,才到这里问问。
这可是火烧眉毛的事,大山没辙,忙回里院上房对老爷子说了,王大爸想了想说:“你告诉他们,过一会儿就给他们送去。”
大山二里二乎地出大门把情况说了,这些人才放心走了!可大山心里嘀咕开啦:“我们这位老爷子今儿个怎么啦?那三千斤酒昨夜里让卢沟桥扣啦,一会儿拿什么给人家送去?”他低着头刚走进里院,王大爸已经站在屋门口说:“大山你带上俩人,套上大车,先到东城买一车酒去,直接给那几户等酒的铺户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