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9年第05期
栏目:人生标高
陈军是在刚坐下来招呼同桌的人动筷时,接到电话的。
今天他的心情特别愉快,就像每次谈成一笔生意一样,时代广场的装潢工程,几经反复,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了不少脑筋才在今天下午敲定下来的。为此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包括他已退休的伯伯。关键时也是他的伯伯一个电话,让原来的老部下沈副市长松了口,给他写了条子。陈军就是凭着这张条子,找到了时代广场的现场总指挥,签下了这份装修合同。这可是三千万的工程。够陈军忙乎一阵子了。他当然要为这事庆贺一番,然而眼下这场合,沈副市长、徐总指挥是不来的,但作为他自是有更好的答谢办法。现在的年月,也不是光靠黄白之物鸣锣开道了,他早就打听好了两位的嗜好,沈副市长喜爱文物,他准备了当代名画家的两幅字画。徐总指挥的老母亲出车祸成了植物人,一直在市医院躺着,这就让他找到了一个借口,另外徐总指挥爱好山水盆景,陈军也托人觅来了两盆枯根杨,这还是日本的,当然这些东西的价值都是不菲,但比起这项工程来,也只能算是小开支,现在来赴宴的都是有功之臣,除公司的开发部黄经理外都是为他跑腿、出谋划策的有关部门的人士。
可当他把手机放下后,却将脸上的笑容都收敛起来,变得肃冷。他把黄经理拉到包厢外,悄悄说了几句话后,又匆匆走进包厢,对着满桌准备畅饮痛嚼的诸位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自然,这儿由黄经理全盘照应,黄经理打了个哈哈,随口作了个说明,便开吃,陈军的离去,并没有影响大家的食欲。
陈军的奔驰在路上刚刚吃了红灯,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他母亲打来的,问他苗苗回家没有,他答还在路上,没和家里联系,转而又安慰母亲,苗苗不会有事的,可能到同学家玩去了,让她别担心。他关了机,绿灯刚亮,他就轰油门冲了过去,一路飙车驶上了通江大道,
翠竹苑就在大道左侧……
他将车停在门口,一路小跑进了家门。
宽敞的客厅里,他妻子婉君和小姨子婉芬都在等着他,见他进来忙抢着开口问他。
“苗苗你找到没有。”
他的心往下一沉:“他同学家你们去了吗?”
婉君泪汪汪看着他:“几个要好的同学家都去过了,婉芬也刚刚从学校里回来,老师都说他放学时就走了。可就是没回家来。”
“这怎么可能?”他心拎了起来,“我不是叫你放学去接他的吗?”
“我是去了,只是晚了点。要不是你让黄自林过来拿现金,我也不会去晚的,你说要急用,我只得去银行提现……”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陈军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
“要不报警?”婉芬在一边建议道。
“不要。”陈军决绝地道,“说不定他又和上次一样,和哪个同学去街上玩一会儿就回来,这报警的事毕竟不好……”
一时间客厅里静了下来,落地自鸣钟令人胆战心惊的敲着一下二下……整整敲了七下,才又回复了平稳的嘀嗒声。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沉闷起来。
保姆黄阿姨此刻畏畏葸葸地走进来请先生、太太们去吃饭,并说饭菜都是刚热过的,被陈军粗暴地挥手拒绝了。
此刻,陈军十分后悔,当初没坚持将苗苗送进贵族学校去,这是错误。如果送去了,那就免去了像今天这样的担心。虽说是一星期才回家一趟,毕竟那肯定是要家人去接的,否则学校的校车也会送去指定的地方,通知家人去接……但这个建议遭到全家人反对,母亲首先不同意,婉君也不同意,说是孩子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不利于他的成长。可随着自己的业务越做越大,越来越忙,婉君又在公司里主管财务,有时俩人根本顾不到儿子。入秋以来,母亲的身体又常常不好,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就往往造成了这样一个事实,让苗苗独个儿来往。好在学校到家这段路就是小孩子走也只需十多分钟就够了,从地理位置上说也没有多大的隐患。再说居住在翠竹苑像他这种身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有的甚至比他还多更多的资产,他们的子女也只是在这所小学里读书。因为这所小学的建造,很大程度上就是为这高档别墅群及周围另外两个新村小区配套的……
时间很快接近十点了,陈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下号码,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沉住气接听了。这是个陌生的声音,口气挺狠:
“听着,你不用说话,你的儿子在我手里,我们要求不高,只要求一百万,在三天之内准备好,等我通知,你不要报警,否则,你就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儿子。”
不等他接话,对方电话挂了。他再试着拨过去,但已经关机,再也联系不上。他无奈地关了机,放在茶几上,看着两个盯着他看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苗苗被绑架了,他们要一百万。”
听了这句话,婉君顿时一口气憋了过去,仰坐在沙发里双目紧闭,婉芬急忙围着姐姐转着喊着。
客厅里的电话机突然又尖厉地响了起来,他走过去,拿起话筒,原来是母亲第四次来电话了,询问孙子的事。
“妈你放心吧,他在同学家里睡了,我没把他带回来,你别操心,早点歇着吧。”
他放下电话,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水,回头走到窝在沙发里抽泣的妻子身边,安慰道:“好了,儿子总算有下落了,不会有事的,不就是要钱吗?给他就是了,只当扶贫救济好了。”
“我只是心疼儿子,他现在不知在哪儿,也不知他吃饭了没有,现在这天气,夜里又这么冷,他的身体又弱……”
婉君说不下去了,放声大哭起来。婉芬也跟着掉眼泪。他不愿看到这场景,便走出家门,站在闪烁星星的黑夜里。不远处一组大型广告的霓虹灯在跳跃着,变幻出色彩斑斓的图案来……
他的脑海里始终在翻腾:一百万,可这一百万上哪儿去凑啊,公司这点家当基本上都砸在世纪大酒店的装修工程里了,甲方给的那点预付款只够他打点用。这次时代广场装潢工程操作的先期费用就超过了二十万,家底早就挖得差不多了。可这钱还是要凑的,另外他打定主意决不报警。他不想再节外生枝,绑匪要的是钱,而不是他儿子的命,只要自己能拿出钱去,绑匪决不会先动了他儿子。他自省这许多年来,从大学毕业被分到市府的办公室上班,然后自己跳槽下海办公司,多年摸爬滚打过来才有了今天的气候,规模。算计人的事做了不少,但伤天害理的事却一点没沾边。扪心自问,没亏良心。他想也不会有人会使阴招报复他,就拿这次时代广场的装修来说,也是公开竞标,对手皇家装饰工程公司和他的标底差不多少,最后一锤定音的是自己比张天庆多了一张牌,再说了牌底是今天下午才掀出来的,张天庆不可能早就作了两手准备,不成功便玩阴招绑我的儿子啊?这也太快了点吧,他在心里断然否定了这个设想,可那又会是谁呢?……
在焦躁不安中,陈军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宿。
早上八点刚过,手机响了。此刻陈军已坐在了他位于人民路的时代装饰工程公司的办公室里。他不能让下属看到自己的窘相,毕竟他是位老板,口碑颇佳的企业家。此时他用力揉着面孔,试图将一脸疲惫从脸上揉开去,然后再步入正常工作轨道。至于钱的事,他一早让婉君去了银行,试着是否能先借贷一些,理由嘛,由她去编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公司的信誉一直还是不错的。
“钱准备得怎么样?”还是那个陌生声音。
“正在准备。你能不能宽限几天?我正在筹划,你可千万别对我儿子动粗……”
“放心吧,你儿子没事的,让你听听他的声音……”
手机里传来儿子的哭声,他让爸爸妈妈快去救他,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又换成了那个陌生声音。
“你放心了吧?没骗你吧?你快去筹钱,给你三天……”
“再宽限两天,五天吧。”他哀求道。
“好吧,答应你,就五天。你的手机必须24小时开着,等我通知。你不能报警,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对方又关机了,他无奈地躺在老板椅里,紧闭着的双眼里还是流出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很快,婉君来了电话,银行那头答应考虑贷点款给他,但还得等上几天,问他怎么办?他只是叹了口气,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借钱这事是很玄妙的,既然不能报警,自己也不能向被借者说明借钱的原因,他试着拨了两个电话,得到的结果是要么对方认为他开玩笑,要么冲他连着告苦,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电话。已经是公元2005年12月24日了。他知道,一般的单位、公司都在筹划过元旦春节的事了,临近年关,哪家不是精打细算要把钱用在刀口上?有闲钱的毕竟不多,再说临近年关银根紧张,银行里是绝对只收不放贷出来,就是放也必须是新年伊始的事。在这节骨眼上,怎么才能及时筹集到这笔款子?
更让他为难的是母亲这儿,一两天苗苗不接母亲的电话用话搪塞过去还可以。但如果连续几天母亲听不到孙子的声音哪怕就是病得起不来床,她也会命令儿子把孙子带到她床前去见她的……可一旦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没想过,也不敢想。更何况还有虎死不倒威的大伯,还有在公安局担任刑警副支队长的堂哥,他们是不会听任绑匪把侄孙、侄儿作为筹码要挟的。这一牵扯开来,还能让他按照绑匪的要求去做吗?这些他更不敢想,虽说是他的儿子,可也是他大伯的孙子、他堂哥的侄儿啊。老兄弟两个共生五子三女,可到了第三代,除了他姐姐陈凤生了个儿子外,伯伯那边二子二女全都是丫头。苗苗是两房一独苗。平常有个头疼脑热,他伯伯都会打电话过来询问,如晓得这桩事还会善罢甘休,听任绑匪的安排?可万一绑匪见达不到目的,恼羞成怒……那又会是什么后果?
陈军想想后怕起来,他现在必须马上筹到这笔款子,把儿子救回来,他必须马上行动。他拉开抽屉将一张长城卡用信封装好,放进公文包里,然后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徐总吗?昨晚上没来得及面谢,今晚你是否有闲暇?……那好,就这样,晚上八点巴黎休闲中心,好,再见。”
他按内部电话把小潘招了进来。
“打听清楚老太太在哪个病房了吗?”
“在市一院A楼806号房。”小潘说道。
他点了下头,然后示意小潘离开,把内勤陈大姐喊了进来,叮嘱一番后,拎着包出门去了。
他必须抢在元旦之前,把事情办妥,把款子筹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