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春生回来的时候，刘书记还坐在那儿。又添了不少乡亲。凳子不够坐了，有几个叉腰站着，有几个抱膝蹲着，冬狗和四五子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陈有贵说今朝多亏了刘书记。大家都说是啊，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劲头，要不老师们准会说陈家坳人没见过世面不懂礼了。刘书记打了一个嗝拍拍肚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听毛主席说么？有来犯者，只要好打。三娘说：讲一千道一万，春生如今是享福了。到了城里住公家的楼房了，躲了风吹日晒。要是你妈妈还在，不晓得有多高兴哩。三娘说着就擦眼睛。唐木匠说：养儿不要多，一个抵十个。春生真是应了老古话了。长富说，还有一句老古话：不怕老子穷，就怕儿子　。冬狗不满意父亲的态度了：小时光你不让我念书，还不是你眼皮子浅。长富说：念了书就肯定能行么？张旺不是跟春生一起的么？还不是不成器。三娘说，你的话让张学义听到了，他会怄得肚子疼。嗯？学义没来？长富说：这辰光老学义正用麻绳抽儿子哩。唐木匠说：这是各家的风水，麻绳抽就能见效？下竹签子也没用的。有人附和说：要看老祖宗的坟可通了洞。要看你有没有那种福相。皇帝是假，福命是真。家珍嫂子一拍巴掌：你们一讲，我倒看出来了。春生一定比旁人神。你们看，他的头多大！大家一检查，情况属实，就一齐点头称是。家珍嫂子兴奋地说：我家小亮亮的头也不在小处，才十岁就戴五十八公分的帽子了。冬狗说：哟，那你有指望了。家珍嫂子立即笑得无比灿烂。冬狗又说：春生的鼻子也不小，你家小亮亮有这么大的鼻子么？家珍嫂子就有些紧张，她记不清小亮亮鼻子的尺寸了。有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队长小牛说：我看城里没什么好。一泡尿都没地方撒，哪像农村里站在路边掏出来就浇。五、六年前我去开学大寨会，那门安了狗日的暗锁，怎么也拽不开。冬狗说，城里还有小油子，好好的没惹他们就找你动刀子。三娘说，你怕个屁！哪块不是共产党的地盘？城里当然要好，这一下有贵不要盖房子了，不要烦娶媳妇了。过两年春生还不带一个细皮嫩肉的回来？说不定还会招驸马。四五子说，三娘你真是大外行，现在是新社会，哪来的驸马？驸马不就是华主席的姑老爷么？我看春生找一个军长师长的女儿还差不多。三娘说那也比你强。大家都感同身受，快活地笑起来。陈春生也笑。在这样的气氛中，他陶醉得踌躇满志。他想这真是一场梦，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鸭，我变成了大学生。在他的心目中，大学生一直是在理想的彼岸浑身闪金光的。乡亲们的议论丰富了他的想象。我将来可以找军长师长的女儿，也能找教授的女儿。根本的两条是一要漂亮二要贤慧。父亲这一辈子吃了很多苦，日后我要接他过去与我们住在一起，让他带带孙子享享清福。刘书记似乎看透了春生的心思，说：有贵你就等着你儿子用小包车来接你吧。你陈有贵如今成了大寨的陈永贵了。陈有贵笑得脸上的皱纹四处逃散。三娘说，春生你不要把你老子在城里被拐子拐卖了。大家哄地笑起来。陈有贵说：春生能有今天的发达，还不是靠了乡亲们的帮衬？他七、八岁的辰光哪家的饭没吃过？大娘婶婶们抢着为他补衣裳做鞋子。这么多年，要不是你们，春生还能念得出头？早就做叫花子了。陈有贵说着动了感情，就喊：春生！春生！春生说，我在这块听着哩。春生，乡亲们的大恩大德你日后变驴子变马也要报答。今朝趁大伙儿都在，你给乡亲们磕个响头吧！啊？你快来！刘书记连忙拦住：不要不要。有贵你还搞迷信啊？有这份心就中。三娘说，没娘的儿嘛，总归可怜的。远亲还不如近邻哩。正说着，有人喊有贵。大家赶紧让出亮光，一看是村上辈分最高的五奶奶来了，就纷纷站起来让座。五奶奶说：大孙子中了状元，我送一对万字糕，步步高升啊。陈有贵说：五娘，怎么惊动了你老人家？这糕……你老就留着喝茶吧。春生！春生！你都看见了？日后你不认我这个老子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对乡亲们三心二意的，看我不用檀树棍子打断你两条腿。四五子说，春生不是这种人。三娘说，你们家是什么人家？上祖传下代。他就是一头象也是从蛇肚子里出来的。春生当然深受感动。他没有忘记妈妈去世以后乡亲们包括小伙伴们对他的照顾。他坚定地点点头。他想起了书上的一句话：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秋桂子坐得离春生不远，她一句话也没说。春生偶一回头，秋桂子正泪汪汪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