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2010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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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钟声响了,发出摄人心魄的嗡嗡声,在村子里、在沟涧里荡漾、回旋,整个塬上都听得见。
这钟声快一年没响了,今个咋就响了?古塬人听了都觉得倍感亲切。老人们更是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因为,他们的人生大半岁月,几乎是伴着钟声度过的。因而,他们怀念响钟的日月。可自去年开春老村长打工走了,这钟就失声了。
村民们便三三两两地直奔响钟的地方。
村子在塬上,有个好听的名字:古塬。村子不小,占地也不少,几乎是铺满了一条沟。说是沟,其实是两面土塬中间的一条塬坳。因利于打窑,就有了人家,后来人多了,又盖一些土坯房子,错落有致洒落在沟两边,就成了塬上一个很大的村落,20多年前叫生产队,现在又把名字改了回来。沟底原本有一泓细细弯弯的小溪,一年四季溪水潺潺不断,古塬人叫做涧。好多年前溪水没了。却多了些贮水的水窖。
村子前后的土地,也不平整。到处是沟沟峁峁。这就是塬了。塬是高原地区上的平地。在季节里旋绕的层层梯田,犹如一道道皱纹,清晰地刻在黄土地微微隆起的额头。
大钟挂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上,老槐树长在村部院前戏台旁的土墩上。老槐树极高,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年龄。在冬日苍凉的背景下,老槐孤零零地立在风中,虽经岁月风霜,落叶飘零,仍老干虬枝,昭示了一种生命的顽强与韧性。
当年,老槐树下曾是非常热闹的地方,社员们聚集在树下,学习、开会、听报告。后来生产队没了,老槐树下冷清了许多。
老槐树下,站着一年没见的老村长和会计学文,一旁蹲着村里的秀才明义。
老村长望望头顶的日头,看着眼前老的老小的小的百多口人,无声叹了口气。古塬可是塬上数得着的大村子啊!好几百口的人呢,可如今,咳!
老村长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村民大会就一件事,我的任期3月份到了,经乡上研究。由明义代理村长,到年底打工的人都回来再补选。要是没啥意见,就拍拍巴掌。大伙就噼里啪啦地拍起巴掌。很响。
老村长就对明义说:这个担子你就挑起来吧。
明义站起来,说叔,你还是安排别人吧,我这腿连路都走不稳,咋能当村长嘛!
村长说你这腿咋了,独腿独臂的将军多得是。人家能扛枪杀敌,我不信你连村长都当不了!
又拉下脸说:昨天不是和乡长说好么?你要不干,自个找乡长说去。昨天,乡长通过村长的手机和明义通了电话的。
明义听了语塞。
原来。村子太穷太苦了,上面说要搬迁却一直没实施,老村长也熬不住了,去年麦收后,他去城里找到当年下乡的知青,揽了份活,带人出去打工了。把村子撂给了会计学文。学文是个跑腿的材料,拿不了事。村委会就瘫痪了。前不久老村长回来。说还要走,乡长让他找个能管事的,可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都出去打工了,哪还有硬手呢?
村长抓耳挠腮地思谋了半天,就想到了明义。
明义是个识文断字的秀才。上高三那年摔成个瘸子,前程没了。村长就给明义大德富老汉送了一条红乒坛香烟,说老哥这条烟整五十块钱哩,好吃得很。然后就说了让明义帮着会计在村里操心的事。明义不允,说叔你看我这样子哪能成呢?莫闹笑话了。村长便眼里闪着泪花子哄明义,说:大侄子啊,你就帮帮老叔吧,我给人都订了合同,按了手印了,违约要治罪哩。你就莫推托了。你只要给老叔顶到年底就成了。老叔不亏你,乡上给我的几百块补贴都归你。明义还要推托。德富老汉不悦了,瞪了明义一眼说:你咋不懂事理呢?这是你叔抬举你哩。又冲着村长忙不迭地说,行,行。咋不行呢?这事我做主了。村长听了,感动得一把抓住老汉的手说:老哥,这就难为明义了。
乡亲们拍了巴掌,老村长让明义说几句,明义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吭哧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惹得大伙一阵哄笑。老村长就代表明又表了个态,一个新村长上任的会,半锅旱烟的时辰就结束了。望着散去的村民,老村长不由摇头感叹:日他家的,人家南方为选个村官,送礼就得十大几万呢。可咱们,丢人呐!
天刚放亮,村里就响起乱乱的狗叫声。明义自昨晚代理村长起,心里就装了事,一夜也没睡踏实。狗一叫便起了床。对面屋里,德富老汉也起身了。坐在炕上对着油灯吃着旱烟。烟雾在老汉的脸上轻曼地缭绕着,也有几丝烟气掩进老汉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久久地不见踪影,像是在里面探索老汉的沧桑和艰辛。
明义走了过去,说大,狗叫得乱。莫不是有生人进村了,我去看看。
德富老汉却对明义说:你都快40了,腿脚又不便利,大让你当这个村长,不图别的。就图让人家能看得起你。孬好能成个家,我就是死了也闭眼了。
明义听了,心里涩涩的,说大我知了。
明义出了门,外面一片嘈杂。有人压着嗓门在骂:爹老子,莫嚷嚷,快走。是村长正吆喝着打工的人上路。
明义迎了过去。
村长颇感意外,一下愣住了。原来,明义昨晚要和他说说话儿,他怕明义反悔,哄明义说明天再说吧。却偷着通知大伙今早早早起程。村长不自然地笑笑说:明义,你咋这早就起了。
明义苦着脸说:叔,昨个不是说好今天你给拿拿主张,咋就走了?
老村长一时语塞。
明义又说:叔,不知这村长咋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