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种黄瓜,有人要种西红柿,有人要种大辣椒,大棚地归到了各户的名下,至于大棚地里种啥,皆由各户做主。若有人能联系到大的客户,进行统一耕种也不成什么问题。镇上的农科大院专门用于大棚播种松土的旋播机,在镇子上侍候着呢,随时拨打电话,自有专人来松土播种。
有了大棚,不知不觉间就有了一份负担,有了一份操心。一直不知该种西瓜、白菜还是红萝卜的紫萝,与几个女人商议过后,将农科大院的韭菜籽、红萝卜籽、辣椒籽、豇豆籽全都拿到了手上,她们总在担心两三个月后,蔬菜们一筐一筐出棚,却没有一个好的买主,担心更多的,仍旧是会不会赔本。
女人们没主意。紫萝去问兴旺,问问兴旺家的大棚这年要种啥。兴旺两年前还在外头打工,在广东的一家货运场跑货运,自母亲患了脑溢血,瘫了双腿坐上了轮椅,他不得不回村。紫萝与兴旺年龄相仿,说不上谁比谁长几岁,兴许他俩是同月出生的也有可能。这个若是问问庆丰,庆丰肯定知道,庆丰毕竟与兴旺同村,同一年去广东打的工。至今兴旺的美萝仍在广东,她跟他的外境颇为相同。这么一想,紫萝与兴旺间就有了莫名的亲近,有了同命相怜,惺惺相惜的意味。再一个,兴旺回了家,凑了钱买了个小卡车,在县市、省城跑货运,旁的不说,他每天都跑在路上,光他眼里的见识必比其他各棚户要多得多。往县市、省城隔半月跑一趟,他几乎拉遍了各种货运,他又怎么会不知县市、省城里的蔬菜批发市场在哪里,兴旺每天大早出车,几乎每晚都要回来,是母亲,是往紫蓝镇上学的女儿让他牵挂。
下了雨,大棚里潮腻腻湿烘烘,酷暑伏天里沉闷溽热,恰是这样的温度与湿度,正是种子们发芽出苗的极佳境地。密集的小雨点咚咚敲打,状如无数的小鼓锤落在绷紧着的塑料大棚上。打着雨伞,捏着手电,往各户的大棚看,紫萝蹚过路沿旁的青草,踩落无数的水珠子回村找兴旺。兴旺的棚还没落种,淋着雨水的卡车停在门口,院门还没关闭,兴旺家的门道堆满了化肥。她喊兴旺。兴旺回应,他在屋里,窗户、屋门上亮着灯,电视嗡嗡响。
屋里放着轮椅,兴旺坐在沙发上吃饭,女儿抹着眼泪趴在茶几上做作业,脸面浮肿的母亲偎在炕头,她身后倚着一叠厚厚的被子,父亲戴着老花镜,斜对着灯看药瓶上的说明书。一番问候、客套,紫萝坐上茶几前的小板凳,她想问问,若是她的大棚地全种了韭菜,能不能卖出去,该往哪儿卖?往外批发有没有市场?坐在兴旺家女儿的近旁,紫萝掏出衣兜里的纸,抹去孩子脸上的泪。
兴旺喝着浓茶,捧着大碗的凉面,他说,谁也说不准,先种下了再说,想必是不太难卖,咱想着法子,在微信里、在网上卖。现今在微信里卖茶叶、卖化妆品、卖水果的多的是。再者,他跑车时也多留个意,看看哪家的蔬菜市场,或是哪里的客商需要批量的韭菜。反正城里聚集的人口越来越多,那里又不种菜,且是人就得张嘴吃饭,种菜的人又这么少,肯定能卖得出去。韭菜呢又跟别的作物不同,耐长,咱不割它,它就一直在大棚里长着不忙着落,不忙着腐。好着呢,你先种下,若有个合适的路子,我帮你拉出去,我的车天天晚上就在院门口放着呢,每天早晨出去时,都能帮你往县城的菜市场推销一些,你再通过别的途径卖一些,过个一年两年,销路一旦走开了,你一亩地的大棚韭菜怕是还不够呢,估计你还得再添置一两个大棚呢。
紫萝问:“那你的大棚地咋还没种哩!”
放下碗,兴旺喝了茶,做完了作业的女儿也捧了茶递给紫萝,紫萝忙接了,拽了孩子的手,让她坐自己身侧。
“想你妈不想?”
“想。”孩子答。
兴旺准备往大棚地种草莓。
紫萝问:“种那么多的草莓,咋卖得出去?”
兴旺说:“种草莓是我女儿的主意,她要嘛!再说了,也不愁,咱高价卖不了,低价还卖不了吗?等你种上了韭菜,过几天来给我摘草莓,草莓的苗苗我都定好了,过几天从农科所的育苗地拉回来。”
韭菜终究是个懒菜,与旁的菜相比,毕竟好营务些。一次种进土,精心地看管着,看着油绿汪汪的叶子长厚长宽,直至长到够长时,坐着小板凳,捏着一柄薄刃的小镰,细心地收割成四五斤的小捆,扯了湿润的麦草秸捆扎了,这剩下的事情单等众人请它跳进碗里去。
过了三天,兴旺来唤紫萝,新育成的草莓苗苗拉回来了。没别的意思,兴旺召唤她,要让她跟农科大院的指导人员,学习草莓的栽培。若明年、后年,大白杨西边有了新的大棚地,若韭菜不成,紫萝回过头来,栽种草莓也未尝不可。不单是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其实兴旺的心中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