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少年文艺(上海)》2008年第10期
栏目:新世纪小说族
火饼一样的日头贴在天空中央,火辣辣地热。
一串清耳悦心的牛铃声从树林小道中随风送来,牵出一群大大小小的水牛。
谷头、扁豆角和奶渣分别骑在牛背上,头顶一片大树叶遮挡阳光,黑皮皮地打着赤膊,臭汗满身。
带头的水牛进了河水,群牛跟着落水。他们把竹叶吐了,飞快地把小裤衩扒下来扔到岸边的树枝上。
三个泥猴儿从牛背上跳来跃去地打着尖哨疯玩一阵后,扑通一声钻进水中,鱼儿般灵活地穿游在群牛之间,一边玩水一边捉吸在牛身上吃血的水蛭。
风吹过。
山林如波涛汹涌,枝叶之声哗然而来。
谷头、扁豆角和奶渣岂肯错过这股透骨的凉风?他们从水中钻出来立在牛背上,仰头展手闭目尽情享受风的清凉。
风声捎来一阵好听的声音。敏感的谷头立刻用耳朵牢牢地把那声音捕捉到:“谁吹的笛声?”
再听听,谷头又觉得这种声音不像是笛声也不是箫声。是竹叶吹出的声音吗?也不是。竹叶的声音是清利透耳的,而这种声音既爽耳又多了几分滑软温和,其中还带有一股韧劲。
“看看去。”谷头带头冲上岸,顾不上穿裤衩就朝音乐声奔去,后头跟着两个湿淋淋的光屁孩。
音乐声突然在风中消失……
山林中的一条曲折的小道上,来了两个怪异的陌生人和一头驴。
走在前头的是穿绣花衣服的大叔,肩上挑着一大担子杂物。在他背后跟着一头小黑驴,黑驴驮着几条被子和一个穿着绣花裙子的小女丫。小女丫的头上顶着一个像箩筐那么大的黑团东西。她裙子上有好多光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谷头、扁豆角和奶渣三个小光屁股傻站在路边的草丛中看得目瞪口呆。穿绣花衣服的男人、黑驴和头顶着大黑团的女丫……都是这里从来没有的,太稀奇了。此刻,他们已经把寻找歌声的事丢到脑后。
女丫在驴背上歪头看看他们,发现是一帮光屁股,一串清亮的笑声响起。谷头他们羞得脸红,猫着腰闪进草丛中躲藏起来。
等他们走远之后,三个泥猴子又从草丛中钻出来踮脚张望。
扁豆角很快就摸清楚那个大叔的情况,和奶渣一起跑去谷头家向他汇报。那个大叔的的确确是豆角地的人,小名叫牛鼻,现在大家管他叫老金牙。他小的时候爸死了,他妈改嫁走了。他是吃村里各家人的饭长大的。十三岁的时候跟他老姑爷周游他乡去镶牙。从那时起学了一手镶牙的手艺,也把自己原来的一口黄牙改成了金黄色的金牙,从此得名:老金牙。老金牙后来在外省的一个村寨倒插门。那个村子怪事很多,无论男女全都穿绣花的衣服;男人长大了要出嫁到女人家去;女丫从一出生到老到死都不剪头发,全盘起来。她们死后,头发全剃下来盘成团留给女儿们戴在头上。家族里最老的女人最有威望。那个女丫头上顶的黑团全都是头发。有她奶奶的、外婆的,还有她妈妈的。她妈妈死了,按当地风俗,她们家族里所有女人留下的头发女丫都要戴在头上。
谷头打了一个寒战:“死人的头发。”
老金牙家的房子在豆角地最南头,已经很破旧了。热心的村里人知道他回来都赶过去帮忙收拾。有些人还给他们家送去了柴、米、油、盐、菜。
谷头、扁豆角和奶渣也忍不住凑过去。
大人们忙着打扫房屋做正事,一边和老金牙说话,问的大多都是关于他镶牙的事。他们好些人都想让老金牙帮他们镶镶牙齿。老金牙马上就把他镶牙齿的机器摆在屋门前,一边跟大人们说话一边就给一些脱牙坏牙的人免费镶牙以表谢意。
那个女丫站在门前不远处的河边,被村里大大小小的女丫们包围住。她那身好看的绣花裙子和脖子上头上手腕上戴的闪光首饰对那些天生就爱美的女丫具有极强的吸引力。男孩子们对镶牙机器很好奇,凑上去看来看去摸来摸去妨碍了老金牙的镶牙工作,大人们喝骂他们。于是,男孩子又凑到女丫们那边去看,又被女丫们羞笑驱赶。反正男孩子就是很讨人烦的一帮。
谷头心里有种很怪的感觉,想过去和那个女丫说说话又不好意思走过去,更不想不声不响地呆着。他希望那个女丫看到自己,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想做些能引起她注意的事。他带领奶渣和扁豆角还有一帮男孩在她们不远处吵闹追打,表面上根本不想管她看不看自己,可心里很在意,眼睛有意无意地瞟过去。发现她看过来时心里就很高兴,打闹得更起劲;如果发现她没看过来,心里有点失落,就造出更大的闹声让她听到。男孩们在地上闹了一阵子,又变换花样,从地上转移到树上。他们像猴儿一样表演爬树的杂技,累得满身大汗了才安静一下。他们挂在树枝上或一堆儿挤在不远处,眼睛看着女丫们那边,耳朵竖起来细细听她们说话,听到一些从来没有听过的稀奇事时就又兴奋起来,也想参与进去问问一些心里觉得好奇的问题。但他们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去,怕被村里的女丫们笑话,会在那个女丫面前丢脸。于是就你推我我推你,故意把其中一个男娃子推到女丫堆里去冲开她们,趁她们尖叫着躲闪咒骂的时候大声喊:“有人问,你为什么要戴那么多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