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七七八八的成年人,以及他们左手或是右手牵着的孩子,还有他们身旁的婆娘、丈夫,加上前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堆人群。他们指的指,戳的戳,骂的骂,瞪眼的瞪眼,吵吵嚷嚷,唾沫横飞地向我扑面而来,吓得我六神无主,头脑发晕发胀发痛。我也不知道哪些是上门问责的,哪些是围观的,哪些在骂,哪些没有骂,一双无助的眼神,哭泣的眼眼球,张望望,李望望,什么也说不出,像是站在被告席上的罪犯低下头等待法官严厉的宣判。后来,我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丝思维,一些力量,决定要找出元凶——这只浑身墨绿头顶鲜红嘴壳子鲜黄的鸭子。只有把它找出,或打,或骂,给大伙儿一个交代,才能交差。于是我飞快地房前屋后四处寻找,终于在猪圈的旮旯里找到这只鸭子。它像是明白自己犯下了罪恶深重的错误,将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于是一声不出,抖抖擞擞又哆哆嗦嗦地缩在旮旯中的干草里,一双惊恐的眼睛含着几分泪水投向我,也似乎在求助我,很像是一个做了不该做的事,犯了不该犯的错,或是备受了欺辱的孩子,委屈地蹲在那儿,可怜兮兮的。
我头脑发热发胀发痛,已可管不了那么多,想不了那么多,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免除我自身的困境。我二话不说,冲上前就去逮它。它看到我凶狠的目光,强暴的手段,大约知道被逮住后将是无法预测的严重后果。于是它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负隅顽抗。只见它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像雄鹰一样,力量很大,风力很强,向我扑来。毕竟我是人,我的智慧远远高于它。只见我眼疾手快,动作迅速,伸出右手就抓住它的颈子,用力一甩,一掼,就把它摁在地上。愤怒之时我想到,这只鸭子太凶猛了,太霸道了,太不平常了,连我(主人)都敢反抗了,就如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放火的强盗、惯匪,没有悔改之心,必须给它严厉的制裁,怎样制裁呢?它犯下了滔滔罪行,如果随意惩罚一下就放了它,它以后还会给我带来更大的灾难。我权衡利弊,思考再三,果断加毫不犹豫地用力死死捏住它的颈子,一点也不松劲。只见它丰满的翅膀扑棱棱用力煽打我的手,壮硕的双脚蹬蹬用力蹬划我的手。可能它是有意的,或者是无意的,抑或是自身本能的一种反应,自然而然地来煽打我的手,蹬划我的手。但是它既没有煽打到我的手,也没有蹬划到我的手,因为我早有防备,它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无效的。眼见它翅膀扑棱棱棱几下,脚蹬蹬蹬几下,力量就越来越弱了,最后就再也没了力气,一动不动了。我没有用刀,没有见血,就让它重新转世投胎了。
狗有九条命,鸭子也应该有两三条命吧。众人走后,这只浑身墨绿头顶鲜红嘴壳子鲜黄的鸭子躺在地上几个小时后居然奇迹般地又回阳过来。但见它缓慢地缓慢地又似乎吃力地睁开双眼,迷迷蒙蒙的放出眼光,一切都是迷迷蒙蒙。然后它甩甩头,大约视力能看清周围的事物后,再使劲撑起身子,缓慢地站立起来。它久久地沉默着,站立着,呆立着,深深呼了几口气,似乎是在聚集所有的力量,收储所有的力量,等聚满力量后再把力量灌到腿上,接着就一步一晃、一晃一步地走进鸭笼子。看着它的一举一动,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或者是悲悯,抑或是心痛,但我迅速地揩了掉出来眼泪,不让别人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几分钟的时间,我就跑回了家,干爬海就跟在我后面与我一起跑的。干爬海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因为他很迟才学会凫水,所以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干爬海。我呢,因为经常在河里凫水,而且很行,像泥鳅一样溜刷,所以伙伴们也跟我起个外号——鱼鳅。本来是该叫泥鳅的,但是我们的方言读“泥”字拗口,于是就喊“鱼鳅”,仅此顺口而已。
我和干爬海一起跑回我家,在我家房前屋后旮旮旯旯,四处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干爬海提醒我说,走,我们去河里看看,看鸭子跑到河里没有。我想也是应该到河里看看,因为我家离我们厚德坝的厚德河很近很近,从我家到河坎也就三四十米,下了河坎就是厚德河了。于是我和干爬海咚咚咚唰唰唰地跑道河坝一看,只见那只浑身墨绿头顶鲜红嘴壳子鲜黄的鸭子正在碧波荡漾的河里悠哉悠哉地一会儿跳着舞,一会儿又钻个水猛子甩甩头,昂首屹立;一会儿像孔雀开屏展示它浑身墨绿的丰满的羽毛,鲜黄的嘴壳子。同时还发出嘎嘎嘎骄傲的声音,是在呼唤同伴,也好像是在勾引异性,抑或是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