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写红富士大苹果诗篇的诗人成不了大诗人。做人可谦虚,写诗毫不谦虚!任老师,你要努力,你要写红富士!
作品交流中,任青在诗歌组读了新作《毕业的教授(组诗)》,很受欢迎。任青说:
我知道我的诗不是最好的,但我的感情是最真的。
市报副刊的编辑连连点头,把诗品读了两遍,喜爱得像自己生的宝贝。又与任青一遍遍推敲几个字眼,决定发表它,这算是一种现场办公,让任青和众诗人很感激。自由活动时,一位安娜·卡列尼娜式,穿一身黑色衣服的女诗人含笑走来。她是先看见了任诗人诗里的忧郁,而后看见了任老师棱角分明的脸。她说:
任老师,原来你也是教师啊。
交谈中得知,她和他竟然在同一个县,她教学的学校比他的润水中学还偏僻。笔会结束返回,一起上了班车,恰剩两个相邻的座位了,逼得俩人夫妻一样坐在了一起。待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般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两人聊起了各自的学校、教学、教案、作文、学生等。据说,大多数人对待工作都是一年热,两年温,三年结成冰。但是,食王俸禄,当勤于王事。况且,她被女性的慈爱规范着,他被男人的尊严维持着,都无愧于心,无愧于学生地工作着,所以三年之后都没有结冰,都对得起“教师”二字。尤其像任青这样视名誉如生命的男人,凡自己干过的活,绝不允许留下被人低视与言说的尾巴。但是,把一种改作业如洗衣服一样的活儿,重复上N的N次方后,就是洗衣机也会厌烦。好老师全凭“奉献”二字稀释着厌烦,不然天长日久,厌烦会钙化如石,会生教育病的。现在,此刻,正被汽车载上一秒一秒向厌烦的源头回归,二人心里渐已染上了烦的颜色。环视全车,全是冷漠的脸。一句歌词从远处漂来:
多少面孔,依然随波逐流,它们在追寻着什么……一年过了又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留住我们的根。
惘然在车厢里回荡着。
沉默了一会儿,他侧了下脸,看见她抿了下嘴角:她是想问个话,努力了几次,她的嘴唇只是忸怩地做出个问话的姿势。不想姿势被他捉住了,她只好命令嘴唇特随意特礼貌地完成问话的任务:
你的妻子,也是同行吧,肯定的。
他自嘲地还了一个笑,说:
失败得很呢,还是中国光棍协会的会员。
光棍协会?哦!呵呵,我不信!
不信啊,不信你可以写信给那个协会去问。
这么优秀,你?
哏,优秀,总没有艾青、顾城优秀。你的另一半,肯定优秀吧?
她翻了他一眼,说:
优秀是优秀,只是还没嫁给我呢。
他笑了,说:
我还真的不信呢!
不信了你也可以写信去问啊。
他笑了,她也笑了。而后,在笑声的末梢都沉默了下来。而后,都觉得浑身不自然起来,二人都竭力把自身膨胀起来的不自然隐藏起来,却全暴露在欲盖弥彰之下。
她刮了他一眼,失声笑了,他便赶紧陪着笑笑。
她热着脸,问起他的诗生活来。他一下子逮住诗,得救似的大谈特谈起来。诗一来,全都是融洽、默契,还有,心有灵犀一“诗”通。
一双眼睛明亮着,瞳仁里,另一双眼睛也明亮着。反之,亦然。
几乎是一节课时间,汽车到站了,时间似乎被谁偷去了一半。下了车,她说:
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这个诗友能答应。
行。你说。
到我家坐坐,帮我看一下我写的诗。就在城郊,家里就我爸妈,随和着呢。
任青把眼睛躲向纷攘的人群,嘴张开,准备三思后说个什么。
你刚答应了的!
那,行。
“行”字的前头还有个“那”字。
行!
女诗友书房的桌上摆着两本手抄的诗集,它的厚度和工整一下子镇住了任青。任青掀开封面时又缩回食指,确定自己刚才是履行了城里人进门洗手的程序,再把食指伸出去。
看了十几页,愁绪、纯情、诗意,三者按7∶2∶1混合而成的意境,渐次压住了任青。女诗友跑出去买菜了,任青顿住阅读,抬头顶了顶脑袋上方厚厚的诗压。这时,一位像诗的母亲一样的老人,慈祥着一脸的笑蹒跚进书房来了。任青起身扶住老人,像在扶一具似乎要倾倒的高龄的树桩。老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任青,喘匀气后,说:
你是个好小伙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好的小伙我女儿从不往家里领。
任青填表一样回答了自己的姓名、家庭详细住址、民族、职业、爱好、年龄、婚姻状况。后一项的回答使老人颇有些不安,她借给任青取水果的机会告诉了老伴,而后强迫任青吃苹果,强迫任青听她讲了个故事:
是一个必须报恩的故事。
男方是施恩者。
男方的父亲当年下乡,住在了女方家。很快喜欢上了与自己儿子同龄的小女孩。小女孩扎两个冲天羊角辫,“叔叔叔叔”叫得甜蜜、醉人。下乡干部的妻子难产,生下儿子后,被大夫告知不能再生了,再生会要命的。没有女儿的下乡干部待小女孩如己出,有一点好吃的,儿子、小女孩各一半。还将小女孩转入县城学校儿子的班里。住自己家,与儿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式地,共出门上学,同放学回家。共欢笑,同打闹。真正快乐了下乡干部夫妻俩的后半生。后,干部重病,竟挣扎着将女方一家的户口迁入城郊。临终,不瞑目,直视已长成大姑娘的女方,女方的父亲赶紧说:
放心啊大恩人!丫丫是你的儿媳妇,谁也抢不走的。两个孩子书念结束,一工作,就结婚。
回头喊:
丫丫,赶紧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