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豆》2012年第03期
栏目:小说长廊
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了许久,脑中空荡荡没有任何意识,待到回过神来也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知道他确实是在身边,然而却没有现实感。天还是黑的,只觉得她和他是黑夜中的一个核被深深包裹、压缩在一个沦陷入黑暗的洞穴里,外界与两人无关,真实也与两人无关。
他还在她不知道的梦境里,偶尔说一句简短的梦话,但都含混不清。睡梦中的他还穿着白天的那件条纹衬衫,不过脱去了外面套着的毛衣。没错,在她的记忆里他总是偏爱衬衫的,至少她见到他的时候总是那样子。不过说到记忆,他在她生命中出现的时间目前为止实在是太短,见到他的次数又少得可怜,对于他的“偏爱”她在生活中的了解倒不如她在他照片里了解的多,可就是那一丁点的记忆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甚至当时她曾像第一次恋爱时一样地想过,要和他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他就在身边。她想。
她伸出手去,胳膊微微颤抖着慢慢靠近他的脸,指尖就快触到的时候,她停下了,手臂僵持在半空中,手指的神经依然在不听使唤地抖动着。她看着自己停滞在空气中的手,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空气厚实的质感和拥堵的存在。是的,它压迫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看着她原本伸向他那张脸的手缓慢移动,轻轻搭在了他的刘海上,捋过了一下,又是一下,极缓的。她还是微微地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心绪不宁、潜意识或是寒冷?总之她醒了有几次了。每次她都会牢牢地注视着他观察上半天。摘掉了眼镜的他实际上要更帅气一些,他并不近视,戴的是平光眼镜,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她想,或许那对于他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的问题。她从未获得足够的时间来熟悉这张脸,但它是那么令她动容。然而她又仿佛熟悉那张脸、熟悉那张脸上的表情,尽管她之前一再想忽略或是视而不见。
他就在身边。她又确定了一次。
仿佛是要证实她的正确一般,他喉咙突然动了动,然后微微蜷起身子,头部因为蜷缩矮了下来,因此而离她很近。她稍稍一怔,笑了,把自己的头稍稍侧了一点过去,正好和他靠在一起。她还是不由得把嘴唇微微抿起了笑意,在发现自己在微笑的同时她不无无奈地责问自己:“你在做什么?难道这真的有那么幸福足以在不受大脑支配的情况下让你不自觉地笑?”
答案作为事实是确定的。然而想到他实际是并不属于她的生活里的人物,想到他天亮以后以及未来的日子里又将像往常一样毫无踪迹,想到他们完全不同的生活轨道,想到他的心里其实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的心如此空荡,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微弱而疲惫的呼吸声。纵然两个人的头轻轻靠在一起,纵使她伸手捋过他的刘海扫过他的手臂,都是那样遥不可及的伸手可及,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愈发充满悲凉之感。
她确实是冷的。房间里的空调和暖气不足以抵抗她的寒冷,睡之前她并未有所感觉,反倒是他,总会说怎么这么凉,然后站起身子迎着空调的热风,而现在他在她的身边睡得很踏实。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抱紧双臂让自己稍稍暖和一些,她僵硬得就像一只凉了的烤玉米。其实她想,如果他能抱住她该有多好,可是这没有可能。是的,没有可能,他们实际是那么遥远。隔着那些短暂而略显尴尬,但对于她来说却又刻骨铭心的回忆,就像隔了一个时空的距离。
躺下来的时候她便侧过身子,面对着他,看着他在她的身边,而他只是平躺着看着天花板,除了说话的间隙偶尔侧头看她一下,他都是不肯面对她的。他今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俨然已经是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要不是前两天她新传了几张相片在网络相册里引来他的评论,他们几乎就没有联系的。那些评论和回复打开了一条通道,她和他偶尔又相安无事地说起话来,都是些闲来的调侃、无关痛痒的话题。她以嬉笑的语调和他谈论,就像日常生活中的朋友。两个交错的人,没有厮闹,没有拥抱,都穿着柔软舒适的鞋子,就那么轻巧地走过彼此,然后假装都睡过了头,忘了好些事情。而她已经不在乎他在聊天中称呼她为“孩子”。这个称呼以前是有多么令她心痛。然而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吗?当她刚刚想要关掉电脑睡去,如果他发来消息,她便一定要等到和他的聊天结束才安心地闭上眼的。可是这都没什么了,她想。他们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谈,他们安身于自己的生活,他和他的女朋友以及——她和她的男朋友,大家都相安无事平平淡淡地过得不错。都是应有的秩序。
昨天,也就是周五的傍晚他和她聊天,他问这些天你都在做什么。她说没做什么,很无聊,都想抽烟喝酒了。他说你这孩子没救了。她发给他一个吐舌头的笑脸。他说,真的你少折腾点吧以后还得要孩子呢。她说,这事有点悬。顿了顿,她又说,我隐约觉得我以后是要孤独终老的。他说,胡说你。她笑笑,答,没有,就是这么觉得的,然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说也不知道你这是悲观还是潇洒,你总是这么按自己性子肆无忌惮地活。她又笑,在屏幕这边想,就是这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