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8年第01期
素贞腹部胀痛,已经有小两天了。起初,只觉得那儿有团生面样的东西堵着,后来那团面慢慢发酵伸展,渐渐地,整个腹部就胀疼起来。
按说从前肚子也胀过,也疼过,可那种胀,是明目张胆的胀,摸着如揣个滚圆西瓜,敲打似牛皮小鼓般嘣响。那种疼,也是利利落落、翻江倒海般生疼,吃一粒马丁啉,喝一杯肠清茶,或者烤几瓣老蒜吞下,咕噜噜嗳了几口馊气,放了几个响屁,最多猛一阵拉稀,便万事大吉。不像眼下,感觉胀得像吞了一砣生铁,摸上去肚皮却瘪瘪软软的。那疼痛,更是阴阴森森,不急不徐,令人说不出叫不响的窝火憋气。况且,马丁啉也吃了,肠清茶也喝了,烤老蒜也吞了,还是硬生生堵着胀着,不见半点松动。
已经后半夜了,用句歌词讲,素贞依然无法入睡。无奈,她又给佛龛上了炷香,从观音老母到我佛如来一一拜到,说了七箩八筐的好话,许下些不难兑现的承诺。敬完本土的菩萨,素贞还中两结合,玩了一次幽默——她学着电视上西方人的式样,在胸前画了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地祈求上帝,伸出无所不能的手,帮她一回。只是在画十字的时候,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不知那十字是先横还是先竖。求完了菩萨、上帝,素贞又把去世多年的奶奶请了出来。奶奶在世时。特别喜欢这个最小的孙女,也总有很多土办法祛痛消肿。她相信,奶奶绝不会看着孙女难受成这样而撒手不问。总之,素贞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
折腾完一阵,浑身又出了一些虚汗,素贞就坐下来歇口气,慢慢等待佛祖、上帝、奶奶们显灵。当然,歇息的时候,她仍旧抚着胀痛的肚子,学着电视上健美操教练的样子,左三下,右三下,上三下,下三下,一边轻揉,一边用有点嗔怨的语气说,别闹了,困咧,天一亮就得起床,一大堆事等着做哩。好像肚皮里躲着个调皮的孩子,可以哄骗商量着让他消停。
实际上,肚皮没那么好商量,还是一个劲痛,而且搅得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素贞只好披衣下床,倚着床头再次思考起胀痛的原因来。难道是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食物?她把这些天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在脑子里过了回电影,无非是些米饭、辣椒炒土豆丝、青菜豆腐、榨菜肉丝汤之类,一年到头几乎不怎么变样的家常饭菜,都是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既然找不到原因,她就只好再找药。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大小抽屉,素贞也没有找到一粒有用的药。倒是有些治疗感冒和小儿哮喘的药,中西都有,那是专门为女儿天天备着的。天天从小体质差,经常感冒,一感冒就容易引发哮喘。前几年,素贞经常利用帮父母取药的机会,顺便揩点老人医保卡上的油,拿些板蓝根、小儿咳喘灵什么的。父母两年前相继去世了,有些药其实早就过期了,可素贞还是舍不得扔,不敢给天天吃,就留着自己和大奎吃。事实上,她和大奎平常是轻易不敢生病的,即使有了些微头疼脑热,也轻易不舍得吃药瞧医生。现在,药店和医院里的那些药贵得吓人哩。把一堆纸盒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更合适的药。
胀得实在没办法,素贞就关上房门,在床头柜、大衣橱、写字台中间来回走动。隔壁小房间里,睡着十二三岁的女儿天天。素贞不敢把脚下弄出太大的声响。孩子上初中一年级,实在是太辛苦了。早晨六点不到就要起床,穿衣、洗漱、吃早饭、解手拢共才半个多小时,路上要骑十分钟的车子,六点五十必须准时进教室。中午在学校吃饭,三块钱一客的大锅饭菜前脚吃了后脚饿,一个下午撑下来,像从饿牢里逃出的一样。白天在学校,紧张得连跑趟厕所的工夫也没有。晚上六点半到家,恨不得饭含在嘴里做作业,一直要到十一点才能歇手。满打满算,也只有夜里这六七个小时真正得到休息。因此,就是遇到天大的事,素贞也不敢影响了孩子的睡觉。
走得累了,脚板底已经有了麻木的感觉,腹部的胀痛并没得到丝毫缓解。深秋的季节,夜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大奎出车都开始穿两件羊毛衫了,可素贞却出了满身细细密密的汗水,身上一套贴身的内衣裤都已湿透。
坐上抽水马桶,素贞其实并没有丝毫呕吐或大解的意思。但她还是在脚下放了一只盆,随手抓了一把草纸。她只是存有侥幸,心想也许只要能拉或呕出一点,就可以缓解腹部胀痛。这时,她从墙壁的侧影上看见自己倒弓着,颇像一只受伤自怜的母鸡。想到鸡,素贞忽然就忆起中学课堂上,老师讲过的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混账问题。给那个问题命名日混账,并非素贞的创造而是她那个时任居委会主任的母亲。那天,素贞把课堂上老师讲的这个哲学问题带回家,准备当成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在饭桌上提出来,试网显示一个初中生应有的水平,不想却引得全家一片哄笑,母亲更是在笑掉手里一双筷子之后,断然认定这是个极其混账的问题。什么先有鸡先有蛋,当然是有了鸡才能下蛋,再说管它谁先谁后呢,有鸡吃鸡有蛋吃蛋不就完了。正是缘于那一次全家的嘲弄,本来学习成绩不错的素贞,忽然产生了厌学情绪,初中一毕业就匆匆结束学业招工进厂,做了一名纱厂女工。
从厕所折腾到房间,又从床上折腾到沙发,素贞忙乎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外面天大亮了。天一亮,即使有了睡意,素贞也不敢再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