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头村后有一座馒头似的山叫孤山,孤山两边连着两条弯弯曲曲的岭,曾经被一个云游到此的阴阳先生称作“二龙戏珠”,说孤山上有帝气,蕴藏着龙脉。从此神子头人便在孤山上踩了坟地,可几百年过去了,也没谁踩着真穴。
神子头的人都有些“雾”,就像神子头夏日的早晨,几乎每天都是从雾里开始的。
雾总是神秘美好的。神子头人一进夏天,几乎人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早上起来,山在雾中,村在雾中,房屋在雾中,人更在雾中。雾就像无形的纱幕软软地飘在人们眼前,无穷无尽。雾中的山迷迷糊糊,深不可测;雾里的村庄朦朦胧胧,若有若无;雾里的房屋缥缥缈缈,如梦如幻;雾中的人若隐若现,神出鬼没。有锹镢叮叮当当的声音,却看不见;有歌曲哦哦啊啊地唱,却看不见;有牛吼,鸡鸣,狗吠,小孩子哭,却看不见。鲜鲜一个世界,全被雾在神秘里。直到上午八九点,雾才落下,现出光芒四射的太阳;现出山,现出村,现出房屋,现出庄稼地里干活的人,现出上了山的牛羊,现出村巷里跑走的鸡狗。站在神子头村头往脚底下看,神子头被一层层云抬着,云海如潮,把神子头驾在云天之上。云飘飘,神子头也被云抬得飘飘荡荡。神子头人便觉得晕,晕出了许多日怪的事情。
先是满村的人怀疑臭臭的亲生爸爸,可能是死了爹没人管、吊儿郎当的闫世奎造下的孽。闫世奎六岁时他爸爸在县里的水利专业队拱洞,给头上掉下的一块石头砸死了。他和他妈凭着县上每年救济的一百块钱活了七八年,他妈又撇下他,一头钻进地底下找他爸爸去了。妈妈死的时候闫世奎十四岁,正好七年制毕业,回了生产队。闫世奎无父无母,没人管教,在生产队干两天活就要在家躺三天。也就是那时候,游手好闲的他经常拿糖哄一些小闺女到他屋里去。这样的事曾经被人发现,那些受了他欺辱的小闺女的父母知道后,曾经找到他家里,□过他几回耳光。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因为这种事,竟然让一个十四岁的小闺女怀孕了,家长□了他耳光后,还扬言要告他。闫世奎这才害了怕,逃离了村子。臭臭也就是她逃走后第八个月生下来的。可是几年之后,闫世奎竟然混成了人,不仅做贩运木材的生意赚了钱,还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接着又借改革开放的东风杀回村里,贷款建了一个炼铁的土高炉。三年后,土高炉变成了洋高炉;一个变成三个,又变成了五个;还建起一个翻砂厂,把铁厂的一部分铁转化成了五花八门的铁器。不知不觉间,神子头人全部进了他的铁厂、翻砂厂,成了他的工人,靠着他花钱过日子。闫世奎也因此成为全县有名气的阔老板,当上县特级劳模。满村的人怀疑了他那么多年,现在回想一下当时他作践过的闺女,没有一个不俊眉秀眼。闫世奎是个心气很高的人,有本事有能耐的人,他怎么会看上傻得连数都不识,鼻子下始终挂着擦不净鼻涕的花花呢?
神子头人还没解除对闫世奎的怀疑,就又开始怀疑王苟苟是臭臭的亲生爸爸了。李富刚结婚的媳妇莲莲听到了消息,便给李富讲了。李富火腾腾地大喊大叫着要去找王苟苟算账,却被他妈妈喊住了。妈妈说:“甭听村里人瞎说,不会有这样事的。”
李富梗着脖子:“怎么不会?花花是个憨,他是个老光棍。”
妈妈说:“他还是你表叔,是花花的表叔呢。”
王苟苟确实是李富的表叔。妈妈一说,李富立刻想起,小时候他还和妈妈去过王苟苟家,妈妈叫王苟苟妈姑姑,叫王苟苟他爸姑父。王苟苟也经常到他们家来,两家人极亲热。后来,好像爸爸在花花出生之前和王苟苟打过一架,王苟苟在爸爸小肚上踢了一脚,两家人从此就再不来往了。
爸爸就是打架之后病倒的,在花花出生后的第二年,哭哭啼啼地离开了人世。
那时候李富还小,还搞不清楚爸爸为什么要找王苟苟打架。妈妈清楚,可妈妈不说。村里人也都搞不清楚他们两家到底有什么恩怨,值得两个男人打架。李富只知道爸爸死后,妈妈也没有再和她姑姑、姑父和好,两家人一直僵着,就是王苟苟的爸爸妈妈死了,做侄女的她都没去给烧一片纸。
王苟苟总是找不到对象。这倒不是说王苟苟就是神子头村最差的男人,只是眉毛淡了些,脸上比别人多了些疙瘩,说话有些很费力巴气的那种结巴。他找不到对象的主要原因是标准问题。他一定要找一个像他表姐,也就是和李富妈人样一样的媳妇;或者说,只能比表姐好看,不能比表姐差。这个标准把许多女人挡在了门外,以致后来他愿意降低标准,连比不上表姐的对象也没有了。之后,打了光棍的王苟苟就有些急疯了,见了女人就动心,就想把人家拉进自己屋里。村里有几个女人吃了亏,男人们便找他打架,给人家赔了不少钱。
王苟苟很苦闷了一段日子,后来就遇上土地下户。村里原先办了一个猪场,干部们也想随着土地下户把猪场包出去,在高音喇叭上一广播,王苟苟立刻跑到村委,以每年三百元的价格承包了只有两头母猪和一头公猪的猪场。
村人不知道王苟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村人都不觉得那猪场能挣了钱,却没想到,半年之后,一斤猪肉卖到了五块多,一个小猪娃也由几块钱涨到了三十元。王苟苟猪场里那两头母猪,每年都要下四窝猪娃,一窝平均下八只小猪,四窝就是三十二只,光卖小猪娃王苟苟每年就收入小一千块钱。更别说村民们养猪的热情高了,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猪,到猪场找王苟苟的那头种猪配种,原先配种五块钱,王苟苟承包了猪场后收二十块钱。找他配种的嫌贵,王苟苟说:“你一只小猪卖三十,一窝少说也下八九个,怎么也能卖二百几十块,二十块钱的配种费还嫌贵?嫌贵你就甭配了。”
王苟苟掉过屁股就走,找他的种猪配种的人便不敢再说什么,把二十块钱给他,让他的种猪给配种。
这样,一头种猪每年都要给王苟苟增加八九百块钱的收入,除去上缴村里三百元,王苟苟最少也要落下一千六百多块钱。
有了钱的王苟苟便洋洋得意起来,每天在猪场吹笛子。他小时候在村里学过音乐,虽然学得不怎么,但笛子还是吹得了。他吹笛子不仅仅是为了自娱,还为了那两头母猪。每次他吹笛子,都是坐在两头母猪中间的圈墙上,让圈下的两头母猪都可以看到他。
村里人说,王苟苟和那两头母猪有了感情,他不仅常常给母猪们吹笛子,还常常给母猪们洗身子。有一天晚上,村里有个闲人到猪场找王苟苟说话,想不到进了猪场却看见王苟苟趴在母猪背上……
那人说:“苟苟,你做什么?”
苟苟一惊,急忙站起来,掂着裤子满脸绯红。
从此,村里的老槐树下便多了一个说法:“王苟苟承包猪场,是看上了母猪。”
还有人在老槐树下说,他曾看见花花到过猪场。花花去了,王苟苟就给花花炒玉米,花花兜里经常装着炒玉米。可李富听了妈妈那一番话后,就跑到老槐树下声明:“王苟苟是我表叔,他和我妈是亲姑舅兄妹。”
而让村里人更想不到的是,闫世奎当了大老板后,喜欢沾花惹草的他还是旧习不改,总是少不了弄出些绯闻,后来竟搞上了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为了和这个女大学生地久天长,给了结发妻子白杏花十万元作为离婚条件,还让白杏花和两个儿子住在他们家旧院,他自己在城里买了新房,和那女大学生花好月圆了。从此,闫世奎很少再回他们家旧院。
突然有一天,活喇叭马天行发现白杏花经常上王苟苟的猪场,心里万分奇怪,就悄悄地跟踪了一次,知道是干什么了。知道干什么后,他就把消息悄悄地告诉了一直想和闫世奎作对的刘武,刘武又给闫世奎的大公子闫红纪打了个手机,说:“想不想看异样?”
闫红纪说:“哪里有?”
刘武说:“猪场,赶快去吧。”
闫红纪正在铁厂大院里带着逃学回来的兄弟闫红祥练车,当下便开着小车去了猪场。兄弟俩把车停在猪场门外,轻手轻脚地走进猪场,四处看看,不见王苟苟,便往猪场的饲养房走去。还没走近屋子,已经听见屋子里的声音了,兄弟俩便一脚将门踢开,冲进屋去,床上果然有一对男女正在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更让兄弟俩吃惊的是,当他们来到床前,一把将王苟苟从床上掂了下来,却看见在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竟是他们的妈妈。兄弟俩立时傻眼了。
王苟苟趁着他们发愣,抓上自己的衣服拔腿跑了。
浑身发抖的白杏花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她俩儿子,她“哇”地一声哭了。她哭着穿好衣服,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了。红纪兄弟如梦方醒,立刻从屋里追出来,一直追赶着回了家,妈妈却已经将屋门反锁了,他们在门外咋叫也叫不开。兄弟俩叫不开门,便又往猪场来了。他们找遍了猪场也没找到王苟苟,气急败坏的兄弟俩,就在屋子里找了一把镢头一张锹,跳下猪圈没头没脑地砸猪,把两头母猪和十几只小猪娃全都结果了,然后又跳进公猪圈,把公猪也给劈了。开车回到家里时,屋门还关着,从窗户上一看,妈妈上吊了。
从此,臭臭的亲生父亲的最大嫌疑人就这样在神子头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