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安徽文学》2009年第09期
栏目:中篇小说
接到转业通知的时候,陈云亮心里很难受,刚满26岁,想当职业军人不离开部队的愿望就破灭了。怀揣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背着简单行囊的陈云亮由北向南辗转奔波到贵州,终于在偏僻的小县城找到父亲所在的单位。在一个油毛毡搭建的简易工棚里,父亲衰老虚弱的指点着儿子把被褥铺在自己旁边的小床上,嘴里不停的絮叨着:“我是最早来到这里的老同志了,有批东西是我清点接手保管的,责任太大了,来,先跟我看看去。”
陈云亮不解地跟在父亲身后,来到旁边一个砖混结构的仓库。父亲动作敏捷地开门,关门……两人一直走到仓库的最深处,父亲青筋凸露的双手打开一个木箱,里面的东西让陈云亮目旋头晕,血管的血一下子加速流动令他感觉到血流的压力。父亲把迷惘的儿子摇醒。陈云亮也奇怪自己是否因为地理海拔的变化导致了站着就做梦,他突然就理解父亲在母亲死后多年一直未娶,时刻不离仓库的认真劲了。
夜晚躺在床上,父亲的絮叨里增加了剧烈的咳嗽。听着他从肺腔里发出空空的声音,陈云亮焦急地询问是否要去医院。父亲克制着压抑着少咳嗽,平静地告诉儿子:“把仓库里的东西交给你,我终于放心了,在组织办理移交之前,可不能有一点闪失!睡吧,走了那么远的路,都累了。”
年轻的生命终于挡不住疲倦,陈云亮迷迷糊糊的沉睡过去。
在一种不祥的宁静中,陈云亮醒了,好像有什么不对?陈云亮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轻轻去推父亲,没有反应。他的小腿肚子猛然抽筋疼得双腿跪下,心里肺里胃里翻江倒海的搅疼,哦,父亲……是真的睡着了!
厂里来人安排办理后事,陈云亮木然地坐在父亲身边。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不用打招呼,有人过来安慰只需点点头便可。
陈云亮抱着骨灰盒回到住地,人们都走了,唯一留下来的人自我介绍说姓孙,是年轻的厂党委书记。
孙书记用手抚摩着骨灰盒念叨着:“老班长,从当兵我就跟着您,转地方还在一起,咳,怎么撒手就走了,我怎么也舍不得啊!”
看着书记眼睛里的泪花,陈云亮突然有点嫉妒,父亲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多多了。
“你父亲强烈要求你来接他的班,我们派人到部队了解了你的表现,才把你要过来。”书记望着陈云亮说:“东西都交到你手上了?”
秉性木讷、不善言辞的陈云亮点了点头。
“你无论如何不能与人谈起你保管的东西,这是国家机密。没有正式手续,不得交与任何人!”党委书记严肃地叮嘱。
陈云亮点点头。党委书记拍拍陈云亮的肩膀叹口气转身走了。所有的噪杂声都没有了,不大的工棚里冰冷的寂寞,唯有眼前的骨灰盒和手中沉甸甸的钥匙串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境。陈云亮把钥匙拴在裤腰上,搂着父亲的骨灰盒疲倦地睡着了。
陈云亮从父亲手中接过钥匙,也知道了仓库里保管的秘密,本来就言语不多的性格现在更加沉默了。在偏僻的仓库感到孤独,陈云亮随身相伴的口琴吹出的音乐也是忧郁的。
仓库附近住着几户人家。住的最近的这户人家,丈夫是个杀猪的屠夫,每天回家时,手里总是显眼地提着猪肉或是猪下水,唤月儿的声音喊得很响。月儿总是怯怯地答应,脚步碎碎地无声息地忙进跑出,晚上时常从屋里传出压抑的哭声。
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暴愈演愈烈。大街上到处是大字报。陈云亮很纳闷,怎么人们说话和空气中都充满着火药味,连孩子们也喜欢扛着红缨枪进进出出的。很快,时隐时有的枪声在这个小县城的上空响起。
一个傍晚,孙书记匆匆地跑来,神色严肃地对着陈云亮交代了一番,便急忙走了。望着书记离去的背影,年轻的陈云亮翻开随身携带的红宝书,试图到里面去寻求答案,可是始终没有找到明确的指示。陈云亮焦躁地在屋里屋外踱步,渐渐地有了主意,他换上了部队的旧军装、球鞋,朝大山里走去。
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射到陈云亮还在酣睡的脸上。门外传来敲门声,陈云亮起身打开门。
“你好,我叫月儿。”站在门口的女人带着歉意地介绍。
“我知道,是邻居。你好,有什么事情?”陈云亮还是第一次与这个叫月儿的女子说话。
月儿抿嘴解释,因为两天没有看见他跑步,也没有了好听的口琴声,担心他是生病了。月儿径直走进房间,往桌上放下手中捧的一个小铝锅:“我用炖排骨汤煮了点面条,你尝尝,我知道你们北方人喜欢‘欺’面食。”不等陈云亮开口,月儿已经跑出门了,末尾的一句话是从门外传进来的:“老人家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陈云亮没有听明白“‘欺’面食”是什么意思,揭开锅盖,扑鼻的香味勾出了馋虫,顾不得观色品香,一锅面条呼噜一下进了饿极了的胃囊。陈云亮咂吧着嘴走到门口的自来水龙头前涮锅。
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声让陈云亮脑子清醒了许多,他依稀想起在父亲的葬礼上,伤心哭泣的人里面就有这个叫月儿的女人。他把锅洗干净,用纸擦干水,放了一点钱在里面,盖好锅盖然后放在窗前木架上,回屋倒床又睡了。
再一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陈云亮起床走到门口舒展活动一下手脚,看见先前放在那里的锅已经不在了,估计是月儿取走了。陈云亮回到屋里穿好衣服,取了个大碗准备去食堂买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