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回转身,向他伸出手来,哭着喊:爷爷,爷爷……他向香香伸出手去,脚下却感觉腾云驾雾似的,总是赶不上香香,与香香的手总是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他急了,大喊一声,香香!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他终于抓住了香香的手…….
邱爷爷,你醒醒,我是小葵!
邱老师睁开眼睛,见小葵站在炕沿边,自己正紧紧抓着小葵的手。
邱爷爷,你是不是又梦见香香了?小葵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问。
春分地皮干,谷雨种大田。节气等不得。今天,他终于把西山洼子那块地种完了玉米。家里原先四口人,一人一亩地,总共有四亩地,不是很多,但是他一个人种就显得多了。去年春上还有大壮,尽管磕磕绊绊的,总能搭把手帮衬着,大壮媳妇和香香也能帮他撒种。今年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地里,四亩地他稀稀拉拉种了五六天。身体上的累是一方面,更多来自于眼里。看着别人家地里三三两两的身影,再看看自家地里,只他一个人在晃荡。眼睛和心里是同谋。悲哀便像袅袅上升的地气袭上心头。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饭也没心思吃,洗了一把手脸,就躺倒在了炕上。
香香走后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去看过香香。香香妈改嫁那个村子名叫西瓦窑,离转山营子二十多里地,骑车需要两个多钟头。但这也没能耽误他去看香香。他没直接去香香的继父家,而是去的香香所在的村小学。他靠在自行车旁,抻着脖子等着香香下课。只有下课的那十分钟,他才能见到香香,摸摸香香的小手,亲亲香香的脸蛋。每次去他事先都会到镇上给香香买上一大包好吃的。他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劲儿往香香的手里、嘴里塞。看到香香吃得一副香甜的样子,他的心里是既欣慰又酸楚。每次听到上课的铃声,他的心就会止不住疼起来——世界上再没有比上课的铃声更残忍的声响了。返回的路上,每次他都骑得很慢,和来时的脚下生风截然相反。
半个多月前,他忍不住又去了一次。香香哭着对他说,她新爸爸要带她妈妈和她到省城打工去了。他一听急了,去了城里就意味着他将见不到他的香香了!上课铃声残忍地响了,香香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上课去了。他没有骑车返回,蹲在学校门口等着香香放学。他和香香一起去了香香的继父家。香香的继父没在家,只有香香妈一个人在家。他询问了情况,得到的回答和香香说的一样。他又提起香香妈要带香香改嫁时他提的那个条件。看得出来,香香妈很反感,说你怎么又提这事?以前我没答应,现在也不会!他慌乱了起来,历数了在城里香香所要面临的问题,去什么学校上学,香香会不会适应,城里不比乡下,上下学谁来接送等等。香香妈的脸上明显现出了不耐烦,大声说,我是香香的亲妈,我会安排好我闺女的生活!不麻烦你老操心好不好?那天从西瓦窑回来时,他是一路推着自行车回来的,他感到像被人抽去脊梁骨,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到家已经快大半夜的光景了。
一个多星期前,天刚蒙蒙亮他就骑着车子出了家门。上次离开时,香香偷偷扯住他的衣襟,把她妈说的去省城的日子告诉了他。他先去了镇上,给香香买了一大包东西,书包、文具、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他呼呼带喘骑到西瓦窑,来到香香继父家门口,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铁将军把门。他慌了,上次走时香香分明说的是明天走,他记得千真万确,今天怎么会锁门?他挥起拳头没把香香继父家的大门砸开,旁边邻居家的大门开了。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头告诉他说三天前香香一家就走了。他像遭了雷击一样,一下子呆愣在了那里。
如今,他只知道他的香香生活在那个有着七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却不知香香住在哪道街,哪条路。
邱爷爷,你喝点儿水吧。小葵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水走到了炕沿边。
他接过水碗,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小葵。
我做梦也梦见香香了。香香去哪儿了?
城里。
很远吗?
很远。
暑假会回来吗?
……
他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放在炕梢给香香买的那包东西上。他欠起身,拉过书包,说,这是给香香买的,用不上了……给你吧。
小葵说,谢谢邱爷爷。
他木然地摇着头。
小葵从自己的书包内拿出一个图画本,翻开说,邱爷爷,这是我画的,送给你。
他接过图画本,见上面画的竟然是香香。背着书包,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扎着一根马尾辫,旁边写着香香我想你。再往后翻,还有好几张,有香香一个人的,也有两个人的,下面写着我和香香。
他抬起头,问,这些都是你画的?
小葵点头,我想香香了就画一张。
他怔怔地望着小葵。
邱爷爷,以后你想香香了,我就给你画好吗?
他机械地点着头。
小葵从书包内拿出彩笔盒,趴在炕沿上画了起来,边画嘴里边念叨着,这个是邱爷爷,这个是香香,这个是小葵。
他看见自己站在中间,一只手拉着香香,另一只手拉着小葵。
小葵,我教你画画好吗?他望着小葵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