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有看手表的习惯。他的那只瑞士机械表从他大学时就一直戴在手上,好像从来没摘下过。睡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表。怎么还是十点半,三十公里行军回到酒店躺下时就是十点半。莫非我一点觉都没睡。有点不大对头:本来是柔软的弹性十足的席梦思床怎么变得老硬老硬老凉老凉。用手一摸一抓一看,却是满手的土和草屑。把眼睁得大大的,却看到了蓝蓝天上白云飘,冬天的太阳当空照。天呀!这是怎么回儿事,不可能吧,难道我真地是死了吗?死了之后不是要见阎罗王吗!阎王爷不是在阎王殿里嘛,可那阴森森的阎王殿在哪儿呢?莫非是我在世间喝酒有功有道,修成正果,像李白那样成了酒仙登了天堂?不对,林森浑身上下地将自己掐了一遍,疼,很疼,没死,我还没死。那,这到底是怎么回儿事?猛坐起四顾时,心里不觉一悚:望不到边儿的茫茫芊芊的冬季原野!灰灰青青的荒凉感苍桑感如月球表面。遥远处有一只兔子一跃而起,倏地便不见了踪影,几只麻雀几只乌鸦从头顶急急地飞过,不一会儿就消逝在视线之外。想哭,想喝酒,悲凉袭心头。我的老天爷,身边怎么还躺着一位,还是个女的,还在睡着呢。这不是训练营里著名的寻死大师范莲莲吗?
范莲莲是这个训练营里长得最美的一位女性,蓬松之美,散乱之美,美得一塌糊涂,美死了——美得总想寻死。范莲莲醒了,柔柔眼,也用手抓了一把土瞅了瞅,一轱辘爬起来。急急地问:“怎么回事?我已经死了吗?你是什么人,你是不是也死了?”
林森没搭理她,让她像个惊慌失措的兔子似地思考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吧。这个范莲莲却一把将林森推倒,说:“林森你现在是人还是鬼?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林森问:“范莲莲,昨天晚上睡觉时,你闻到酒味了吗?”范莲莲紧了紧长长厚厚的黄色羽绒服,用十指拢拢头发,说:“我又不是酒鬼,哪里会闻到酒味?”林森说:“你再好好想想。”范莲莲说:“好像是闻到了。”林森就大声骂:“无耻!趁我们睡熟之机,给我们下了蒙汗药。”
范莲莲大概是想从羽绒服口袋里找梳子镜子之类,却掏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亲爱的范莲莲同学和林森同学:
你们好,你们很有幸在这次野外活动中分到了一个小组,相信你们能够成为黄金搭档。你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北中国富绕美丽而广袤无垠的田野的某一隅,更具体详细的地理信息就不得而知了。你们要注意三点,第一点,你们可以选择逃跑,但方圆几百里之内没有人烟,如果现在是夏天可能会好办些,毕竟你们现在所处之地是农田,会有农民伯伯出现也未可知;关键现在是北方的隆冬季节,农民伯伯都在热炕头上喝茶打牌喝酒涮锅子呢,他们出现在你们视野里的几率几乎是零。谁让你们是在广阔天地的深深的腹地呢?所以有效地分配你们的体力比较好一些。第二点,那里几乎是安全的,绝对没有狼虫虎豹魑魅魍魉出现的可能,当然我们整个教练团的每个成员也绝对相信如果出现不安全因素,你们会发挥团队协作精神,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个见酒都不要命的人,还有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害怕什么呢?第三点,你们也许要问,你们在那里呆多长时间,答案是:天知道!另外,我们训练营的教练团成员一直认为,人如果没东西吃,可以坚持七八天,如果没水喝可以坚持三四天,如果冷天没有东西穿,可能三两个小时就会毙命。所以我们教练团急你们所急、想你们所想,在你们周围的某一个地方藏匿了两件军大衣……
训练营教练团全体人员祝你们
野地生活愉快!
两个人看完纸条后,异口同声地骂了句:“无耻的骗子!”
骂归骂,心里的慌恐都呈现在了脸上。脸上的神色一如这天地的青灰。就在一瞬间,他俩同时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两个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身处在一个尴尬而艰难的境地,而且必须要面对。林森,三十四岁,公务员,副处级干部,如果没沾上酒瘾,以他的才华能力再过一年半载升为正处级一点都不在话下。范莲莲,二十九岁,工商硕士,职业经理人,月薪二万多元。
在他俩二三十年的城市生活中从来没遭遇这样的环境,他们将经历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经历。林森甚至开始怀疑这家国内著名人生训练机构举办此次训练营的企图。训练营除了五万元的参训费外,每人还交了二十万元的保证金。此次训练营的学员共四十五名,四十五乘以二十五就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万元,天呀,教练团的那帮鸟男女分了这一千多万,啥样的好日子过不上。他俩相信,此时此刻训练营的其他四十三个同学虽然身处环境不同,但他们也正经历着他们的经历,思索着他们的思索,将面对他们的面对。
林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鸡皮疙瘩。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从昨天早晨五点三十公里拉练之前的那顿饭,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四个小时,也就是说这三十四个小时内林森没吃过一口饭没喝过一口水。不这样想时,并没有的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之感。这样想时,各种饥渴的感受排山倒海般袭来。那范莲莲嘴上是硬的:“感谢他们给我提供了一处走向死亡的乐园。”但身处危难环境时想死里逃生的本能都淋漓尽致地写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