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105100000001

第1章

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09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作者简介:陈冲,辽宁海城人,一九三七年出生于天津。一九五一年毕业于上海圣芳济中学后参军,一九五四年复员。一九五八年当右派,一九七九年改正。一九八三年为河北省文联专业作家,一九九七年退休。曾任河北省作协副主席,现为河北省作协小说艺委会主任。著有长篇小说《腥风血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风往哪边吹》、《车到山前》,中篇小说《无反馈快速跟踪》、《厂长今年二十六》等,短篇小说《路灯下》、《亚克西》,以及报告文学、散文、随笔等共约五百万字。其中《小厂来了个大学生》获一九八四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虽然是在最后一节车厢,王昌义还是听到火车头大喘了几口气,又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像在宣布已经把蒸汽放光,不往前走啦!

王昌义往车窗外看了看,果然黑黑的,车没有靠月台停。

十分钟以前,营部通信员来到这节车厢。一节车厢装两个排,通信员把八排长刘大勇、九排长王昌义,都叫到车厢中间,传达了赵营长的命令:下一次停车就是目的地,全体做好下车准备;停车后,各排带到车厢下面原地待命,不要少了人,不要落下东西。通信员走后,刘大勇问王昌义:几点了?王昌义掏出怀表看了看,说:差一刻十点。刘大勇就哂笑着说:后晌在禹城一停五个多小时,我就知道快到目的地了。王昌义揣好表说:别瞎参谋了,快回去传达营长命令吧。说完就朝车厢一头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各班班长到我这儿来!

他心里有点紧张。他从来没当过排长,压根儿没带过兵。半个月以前,他还是师后勤部的正排级军需员。他对铁路军运的种种规矩倒是一清二楚。火车到目的地,必须是夜里,而且不停靠月台。退回两年去,下了车甚至不许有明火。现在虽然是和平时期了,部队终归是部队,所以营部命令里根本不说那个目的地是哪省哪县,还要走多长时间。按部队的说法,这些事用不着他这一级操心。他现在只操心排里这四十一个人,和他们所带的东西。他对这临时拼凑的一排人,包括各班的正副班长,都没有多少了解,有的战士连大名都没整明白,只知道外号。但是既然编到了他的排里,他就得对他们负责,顺顺当当地把他们带到宿营地,不能出任何纰漏。他倒不担心会少了人。又不是去前线,没人会开小差。他只是不想有人丢东西,最好是一针一线都别丢。人们都带了不少东西,都是大包小包好几个。当兵的攒下这点家当不容易。以往每次上前线都要轻装。所谓轻装,就是把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全扔掉。你带的东西必须打在一个背包里。此后行军作战,这背包都是你自己背着,比别人重半斤还是轻八两,你自己合计——谁敢说会不会因为多了一点点累赘就把命搭上?入朝之前,情况有了改变,咱也有了后方嘛!就有了命令:轻装下来的东西可以打成包,捆好,写上营连排班姓名,统一交留守处,胜利后谁的还是谁的。但是在王昌义的印象里,好像没什么人太拿这当回事。当时他所在的那个军,刚从中国的南头回到北头,人们攒下的闲东西还不多,更没什么好东西,扔了就扔了。人们扔惯了。交留守处?是啊,胜利是会胜利的,这个军好几年没打过败仗了,可谁知道胜利那会儿还有没有自己?真能活到那会儿,东西再攒嘛。不过现在已经是一九五三年了,人们已经又攒了不少七零八碎的玩意儿,有些还是从津贴费里省出钱来买下的。回家当老百姓,哪样用不着啊!

很快有铁路上的人过来把车厢门开了,人们开始一个挨一个地下车。王昌义跳到一个坐椅上,扯开嗓子喊:别落下东西!叽里旮旯都好好检查检查!他本来想好要多喊几遍的,可是只喊了一遍就不喊了。他看出来了,人们自个儿都经心着呢,用不着你当排长的闲吃萝卜淡操心。

他最后一个下车。他也有大包小包好几个,比班长战士们的只多不少,只沉不轻。下车之前,他站在车门梯上朝列车前部看了看,借着从车厢里泛射出的灯光,他看到别的排下车后都没有列队,便吁了一口气。原来他一直犹豫:虽然营部没有命令,但按正规化要求,部队下车后应该列队集合。问题是一列队,人就得和自己的大包小包分开,黑灯瞎火地容易出错。这下好了,人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个最恰当的办法——以班为单位,一个班凑一堆。

火车很快就开走了,周围顿时黑下来。天上有云,不算厚,但月光很暗。二百多米开外有一片灯火——那儿是车站和月台。只能看着那边挺亮,却借不着那边的光。好在也没什么事要做,就是个等着。按部队习惯,下车以后怎样行动,在车上是不会有命令的,通常都要等下车以后,这段时间就叫集合待命。王昌义更明白,他们现在的情况还要不同。在车上,他们归东北军区管;下了车,就归华东军区管了。这会儿,肯定是送他们来的营长,在向当地负责接收的单位做交代。即便不是正式的交接,简单交代一下,也得有点儿时间。各班已经有了一帮瞎参谋乱干事,猜测这里是哪省哪县的地界,是鲁南还是苏北,鲁南和苏北的民俗民风有何不同,老百姓好不好打交道,女人漂亮不漂亮,封建不封建。除了胡说八道,就是凭空想象——四野南下作战根本没从这里经过。但王昌义也不想去制止,就自个儿站在一边,掏出烟荷包和卷烟纸,卷了一支又粗又长的“大喇叭”。刚要点火,却见营部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跑步过来——营长叫你!

赵营长把他介绍给一个瘦高挑干部,说:这是九排长王昌义,这位是孙参谋长。王昌义脚跟一磕敬个礼,孙参谋长还了礼,又伸出手来跟他握握,然后很直截了当又很含糊其辞地说:是这样王排长,我这里还有十七个女兵,下午坐票车到的,已经在车站等了四个多小时了。十七个人,编一个排人数差太多,再说里面又没有排级干部,就编了一个班,算你那个排的四班吧。你这就把她们带过去,待会儿跟你们一起行动。见王昌义只把眼来直直地瞪着,又笑了笑说:赵营长介绍了,你们九个排长里,八个大老粗,只有你是个有文化水儿的,还是师部机关的,你说吧,这个女兵班,你不带谁带?说完,也不再等王昌义有何表示,扭头朝旁边下了命令:警卫员!带王排长去接他的女兵班!

警卫员在前,王昌义在后,迈着大步朝那片灯光走。穿过月台时,王昌义看到了站牌上写的站名:官庄。对自己微微一笑,心想无意中还真捡了个便宜,九个排长里他最早知道这个车站叫什么。三拐两拐,进了车站的候车室。他们刚进候车室,就有一个女兵迎过来。警卫员一见,就开始传令:柳班长,这是王排长。孙参谋长说,你们女兵班编在王排长的排里,四班,九排四班。就这样。嗯,我回去了,你们谈吧。说完就走了。

王昌义目送警卫员出了候车室,心想这小鬼,是真的忙着回去跟孙参谋长,还是怕跟女同志说话?可是等回过头来,看到柳班长那有些茫然的眼色时,自己心里猛然间也有些紧张起来。师后勤自然会有一些女同志,论级别,有比他高的,也有比他低的,可就是没有直接管他的,也没有直接归他管的。妈巴的,孙参谋长也不交代一下,一个男排长跟手下的女班长说话时,有哪些注意事项?

“怎么着——咱们?”他问。

“我正在等你下命令呀!”

“我哪有什么鸡——命令……嗯,孙参谋长命令,让我把你们四班带到排集合点,待会行动时全排统一行动。”

“远吗那地方——集合点?”

“不远,两三百米吧。”

说这些话时,王昌义始终眼看着地,等了会儿,没听见回话,这才抬高些目光,发现对面没人了,目光再抬高,有了新发现。原来柳班长已经在她的女兵们中间了。这间候车室本来就不大,也没几个候车的旅客,可女兵们还是集中在一个角落里,聚集得很紧凑,坐得很规矩。不过,下一瞬间,她们便纷纷站起来了,开始收拾东西了。王昌义想了想,决定就在这儿等。往妇女堆儿里扎,肯定不是好事儿。再说他觉得自己已经站了好一阵子,后腰都在隐隐作痛了,就在近处的候车坐椅上坐下,点着了那支卷好了没来得及抽的大喇叭。等一支大喇叭只剩下一截细细的烟屁股时,柳班长领着她的女兵们过来了。王昌义赶忙站起来在前面带路。这会儿他有点着急了。他离开自己的排已经时间不短了。万一这时已经有了行动的命令,他不在,他那个排咋办?

“排长!”

听见后面柳班长叫,他站下了,回身看,发现走在女兵们最前面的柳班长,也已经被落下了十来步远。只好耐下心来等。

“女同志们杂七杂八的东西多,”柳班长跟上来以后,抱歉地说。

王昌义拍了拍脑门,说:“把你的东西给我一样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

可王昌义还是伸手截下了她手里的一个网兜。这个“伸手”,多少带点“夺”的意思,她嘴上说着“不用不用”,却很快就松开了手。这倒让王昌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鲁莽了。然后他发现,原来基本上并排走着的柳班长落下了。不过她很快又赶了上来,手里却多了一只别人的小帆布旅行袋。

“挺知道爱护战士呀……”

“我比她们有劲。”

王昌义看了她一眼,说:“你可算不上身强力壮。”实际上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身材高高的细细的,按老百姓的说法,得叫“苗条”了。

“抬担架练出来的。抬不动也得抬,咬咬牙,反而倒抬得动了。”

说着话,路显短,时间显快,就到了排集合点。王昌义给女兵班在最北头指定了集结地点,比另三个班之间的距离稍远一点,但又在能招呼到的范围以内。然后,他就回到离开前一个人站着的地方,仍是一个人站着。他很快发现,原来那三个班都有些异样。有一阵他思谋着要不要跟三个班长说一声,可说什么呢?就说咱排有了个四班?或者更彻底一点,把四个班的正副班长都叫来开个小会?这时他心里哎呀了一声,怎么忘了问问柳班长,她们班总该有副班长吧,班大,说不定还有两个班副呢。可想着想着,心气儿一松,急个啥?黑灯瞎火的,别再弄出啥纰漏来,明天再说吧。

忽然,他看见了柳班长。她也一个人站着,离他六七步远。这时天上的云薄了点,月光下能隐约看见她的脸。她人朝另一边站着,脸却时不时朝他转过来一下。这让他又有点紧张,甚至觉得这样的一种“情况”——有“问题”。一男一女,离得近不算近远不算远,叫个啥?这时候——这时候得有个果断,该咋的咋的,不能含糊。于是他果断地走过去,然后发现她也正迎过来。打交道以来,他们第一次这样正面地脸对着脸,眼对着眼,而且一点点靠近。这时候他发现她的脸原来很漂亮。不是那种美丽、俊秀的漂亮,而是一种生动的、端正的漂亮。不过,到离得很近时,他说出来的却是很公事公办的话:

“怎么不在班里呆着?”

“班里有副班长。她们嫌指定的地界偏,让我瞟着点排长,免得一个招呼不到,把我们落下。”

“不会的。怎么会呢?”觉得应该让气氛松快一点,加了一句:“太小瞧我了吧?”

“我们可不敢有这种想法。其实是我们自己胆小。”

“有啥好胆小的?”

“排长想必听说过,什么人最容易当俘虏?——女兵。”

“有这话。”

“什么人最怕当俘虏?——也是女兵。”

“是啊,战争本来就是男人们的事。”

“可战争又总是离不开女人。我参军那次,就是专门招的女兵。”

“你是哪年参军的?”

“五〇年底。”

“是吗?进步得挺快呀。”

柳班长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与其说是拿自己的命拼来的,还不如说是拿战友的命换来的。”

王昌义也被说得心里一沉。当兵的都知道这个事实。哪个部队伤亡大,那里能活下来的人就进步快。

这时响起了尖锐的哨子声。王昌义张望了一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部队从吹号渐渐改为吹哨,是一个谁都说不清的过程。可能与部队行动由分散到集中有关吧。王昌义一直觉得这是一种退化,比如现在他就说不清那是个什么哨。吹号有号谱——起床号、开饭号、集合号等等。吹哨呢,就那么一声:瞿——,人们得根据作息时间,来判断那是起床哨、开饭哨还是集合哨。

虽然说不清那是什么哨,但他知道要行动了。

他对柳班长说:回班里等命令吧,落不下你们。

王昌义的怀表指着差三分十一点时,行动开始了。这之前,有一个被安排得很紧凑、但给人的印象又有点乱哄哄的过程。到这个过程结束时,他明确了自己的新编制——华东军区训练一团三营一连三排,下面的四个班是七、八、九、十班。见过了他的连长和副指导员,再由连长派给他四辆由老乡赶着的铁轱辘牛车。连长说,离宿营地还有二十多里地,每个班一辆车,除了拉东西,有体力较弱、行动不便的,也可以坐车。又专门对王昌义说,你们十班情况特殊,需要的时候,排里统一调剂一下。

实际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困难。包括四班——现在是十班了——在内,需要坐车的人都能坐上车。王昌义心里有底。这伙人里,至少在男兵里,没有真正身强力壮的,可也没有多少真正行走不便的。身上有几个疤瘌的不稀奇,真正一个疤瘌没有的才是稀罕物,可疤瘌也就是个疤瘌,啥都不碍。他知道二班有个厉阿富,在球场战役把左眼打瞎了,现在是装的义眼,大概要算排里最重的伤号了。可那小子的右眼贼他妈亮,别人还没看见的东西他先看见了。再往下,就是有几个打掉一根、两根手指头的,三班还有个打掉半拉耳朵的。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伤残吧。真正需要坐车的可能倒是几个病号。也不是有多重的病。像一班的李狗娃,在一次说不清道不明的遭遇战里,不知怎么一弄,被三个李伪军堵在一家朝鲜老乡的院子里。按李狗娃的说法,那院墙完好无损,严严实实,院门也关了。好嘛,一个院子四个人,三对一,谁也不开枪,拼开了刺刀。李狗娃说,姥姥,四野的人能怕拼刺刀?李狗娃还说,想当年全排比掰腕子他拿过第三。等他把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小李承晚”摆平,他自己也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躺下了。李狗娃说,那个遭遇战打完,如果是敌人打扫战场,他八成就醒不过来了,幸亏最后打扫战场的是咱们,他才捡了一条命。命是捡了,可从此以后,李狗娃始终面黄肌瘦,那一副高高大大的骨头架子,闲站着都像在摇晃,弱不禁风似的。说是受了内伤,也不知伤着了哪个“内”。果然,队伍差三分十一点出发时,王昌义瞥见李狗娃已经坐在车上了。

队伍是朝北出发的,也就是朝火车开过来的方向。这样一来,他们排就成了全连的“尖刀排”,十班就成了他们排的“尖刀班”。这让王昌义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再一想,管它呢,这又不是真正的作战行军,说白了就是个“走道儿”罢了。出了车站地界,再往北走出没多远,队伍就朝东拐下去了。月光还是那么不明也不暗,四下里观察地形,虽然看不出多远,能看到的却真是一马平川。很快有人从赶车的老乡那儿问出了这儿归哪省哪县管,但也就是知道了那是山东省的一个县而已。走了二十多分钟,整个队伍完全安静下来,几乎没人大声说话了。后来七班那儿出了点动静,王昌义过去看了看,原来是李狗娃不肯坐车了,说再坐下去他那身骨头架子说话就得给摇晃散了。他这一说,另外几个坐车的也要下车,七班长就跟赶车的老乡商量,把车停一下。老乡说他这头拉车的牛又老又瘦,万一停在了坑儿洼儿里,说不定就拉不出来了。这时王昌义来了,拍拍脑门笑着说,这么多人呢,帮你推出来嘛!老乡说可是的,就把车停下了。

这些事,王昌义出发不久就有预料。他们走的是“大路”,可所谓的大路也就是丈把宽的土路,而真正让这种铁轱辘大车走的,也就是土路中间那两道又深又窄的陈年累月压出来的车辙。从车行时的颠簸摇晃看,那车辙的底部也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路不行,车也不行。全是又旧又破的车。说是“铁轱辘车”,其实那轱辘是木头做的,只不过有几块铁皮箍着包着,经过不知多少年的磨损,那木头轮辋凹一块凸一块,让人担心会不会在哪一次摇晃中,一不高兴就散了架。至于拉车的牲口,除了十班那辆车上的牛稍微精壮些,其余的全是又老又瘦,谁也别笑话谁。不过,王昌义也知道没啥可抱怨的。作为多年的军需员,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老乡们支援部队拿出来的东西不够好,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更好的了。

王昌义的怀表将近十二点时,整个队伍已经彻底没了人声,只有牛车们欠膏油的车轴不时发出的尖锐的吱吱声。王昌义估计,这一个小时,他们最多走出了五里地。这是牛车的速度;现在是人跟着车走。余下的十多里路,牛车还会保持差不多的速度。牛有耐力,这点路不至于越走越慢。人却不行,到最后那四分之一,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跟上,没准会是个问题。这可不是一支精兵,再说还缺觉。已经有人玩开了边行军边打盹的看家本领。四野的老兵都会这个。这是四野的特点之一:行军走路东倒西歪,打仗冲锋猛虎下山。可说到底眼下并不是一支作战部队,人们又确实已经给耗得够呛。从黑龙江北头的拉林县出发,在火车上整整耗了三天四夜。刚上车时,人们还为坐上了票车乐不可支,说这就离共产主义不远了,岂不知票车虽然坐着舒服,却不如闷罐车可以放平了睡觉。

此后的两个小时里,王昌义两次在七、八、九班各跟着走了十多分钟。他不能跟着十班走,每次都是把柳班长叫到队尾,问问情况,嘱咐几句。唯一让他安心的是不用为喝水发愁。毕竟老兵多。老兵知道一有机会就把行军壶灌满。但另一个发现却让他沮丧: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实际上都做不了什么。他说不好真正的排长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想,他用的是军需员的思维。现在他手里什么都没有。人家有困难,你手里有东西,才能帮人家解决困难。手里啥没有,只能一边儿歇着。

当他的怀表指着三点的时候,果然就成了“黎明前的黑暗”。有个成语,叫“人困马乏”。不过这儿没有马只有牛,牛还真是不显乏,就格外显出了人困。这时队伍正走在一道沟里,沟两边都是又高又陡的坡,挡住了本来就不明亮的微光,沟里显得格外黑。以他走南闯北的经验推想,这种平原上的沟,多半是河流改道后留下的旧河床,用来做车道,可以不占耕地。问题是这种沟底的路下雨时存水,车碾人踩,格外不平,车难走,人更难走。王昌义开始放慢脚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找跟在后面一排的连长请示一下,组织个收容组啥的,以防有人掉队。正犹豫着,他忽然听到了歌声。有人唱歌。而且是女声。在往年的作战行军中,他经历过这个——在行军路旁,有文工团员做鼓动,喊口号,数快板,唱歌。啊,女兵班!循着歌声抬头看,他看见在沟边的坡上站着六个女兵,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柳班长。唱得不算多好,甚至都不怎么齐,但是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由六个女兵发出的歌声却带着一片光明——

山那边哟好地方,

一片稻田黄又黄,

大家唱歌来耕地哟,

万担谷子堆满仓!

大鲤鱼呀满池塘,

织青布,做衣裳,

年年不会闹饥荒!

刹那间,王昌义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次行军,不管是不是一次真正艰苦的行军,却肯定是他部队生涯的最后一次行军了。他会一辈子记住这最后一次行军,记住行军路上女兵们的歌声。这时候他刚好走到女兵们的正下方,抬头仰望,那又高又陡的坡反而挡住了视线。不过他还是看见了靠前站着的柳班长。这事儿肯定是她发动的。一个好同志呀!一个很好的女同志呀!他忽然心里一动:就要回家当老百姓了,千好百好,最好能娶到这样一个女人做老婆。在男人们遇到困难而又束手无策时,一个女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而且能干,那就是一个比金子还金贵的女人。不过念头一转,他却想到了另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住下以后得问问她,这又高又陡的坡,她们是怎么爬上去的?

同类推荐
  • 木马湖

    木马湖

    自然风景摄影师齐修远偶然间收到一本寄自10年前的《木马湖日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开了这本神秘的日记。也就在日记打开的一瞬间,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继而陷入一场看似美好却凶机四伏的寻湖之旅。
  • 生死河

    生死河

    1995年,年轻的高中语文老师申明莫名其妙的成为杀人嫌犯。不久,他被杀死在学校附近的“魔女区”,杀人凶手与动机如同谜雾……多年以后,当年命案的相关人——谷秋莎、谷长龙、申援朝、路中岳、贺年、马力和欧阳小枝等,纷纷陷入不幸的命运!惶恐的人们传言,申明阴魂不散,开始绝望的复仇!而种种迹象显示,出生于1995年底的神秘少年司望,带着复仇的使命来到人世!难道,转世重生真有此事?纤弱的少年,如何玩转阴险狡诈的成人世界?究竟,谁是申明最爱的人,谁毁掉了他的一生?杀死他的恶鬼究竟是谁?为什么?司望就是申明吗?他会成为新的基督山伯爵吗?
  • 一百块大洋

    一百块大洋

    这显然是一个好看的故事。一段不为人知的大湘西剿匪轶事,充满了悬念和机巧。一对情同手足的兄弟,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土匪,一个是宅心仁厚的良民,他们在命运的两难选择上,是大义灭亲,还是狼狈为奸,从而将兄弟生死情演绎到令人扼腕和动容?有些人是天生的作家,天生就掌握写作的各种本领,他们不仅有写作天赋,而且似乎生来就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一动笔就有说不完的故事,下笔千言,毫无阻碍。但这样的作家大多数都称不上是一流的作家。有一种说法,在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小说。一部好的作品,不能只限于有一个好看的故事外壳,悬念和机巧,通过智商和技术都可以解决,但小说的内核和外延,才是一部作品的高卓之处。
  • 清江东流

    清江东流

    这是一个记录神奇之地上的神奇儿女抵抗日寇的故事。小说融合了鄂西南地区的历史沿革、地域风情、民俗民风等独特灿烂的文明文化及神奇的山川地貌,以广阔的视野和纵深的思考书写了恩施抗战史上的一段传奇,塑造了赵药神巴儿、覃清江等一批英雄人物,让人不禁对那片神奇的土地充满了向往之情,也使小说多了一股清新馥郁的乡土气息,突出表现了在风云变幻的时代背景下社会底层人物的信仰和命运。
  • 远征

    远征

    七十年前,在缅甸有一群这样的中国人。他们是平民百姓,没有崇高理想,也不懂“爱国主义”。他们或许是迫于生计无奈,或许是为了几块大洋的军饷。所以,他们会耍兵痞,会哄抢战利品。然而,国难当头,民族危机之际,却是这样一群人义无反顾地奋战在前线。他们浴血奋战,他们没有豪言壮语,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英雄,却用鲜血染红军旗。他们进行了中国军队的头一回主动出击,实现了战略大反攻。他们的兄弟情、战友情令人潸然泪下,他们劈鬼子、杀倭寇酣畅淋漓,他们不为虚无缥缈的“荣耀”,只为了保卫自己的亲人与土地。他们牺牲得了不起,失败得了不起,胜利得更加了不起。他们就是抗日战争时期远赴缅甸抗日的鲜为人知的英雄——中国远征军。
热门推荐
  • 猎梦小队

    猎梦小队

    梦境是很神奇的世界,所有在平日里想不到做不到的东西都在这里隐藏着。不过,梦境可不是单纯的想象,而是和我们现实平行的意识世界。当一个人的脑力水平突破到一定上限的时候,才会真正开启梦境世界,经历平时所经历不到的奇妙探险!
  • 傲笑天地间

    傲笑天地间

    四地域,六遗族。八天宗,九神谷。战天抗魔,枭雄争。琥珀长剑,血染如何?琥珀色眼眸,热血之心,大道向前,血染又如何。争夺,杀戮,在强者的世界里,没有弱者的席位。度与劫,丹田为度,丹灵为劫,斗气炼度,灵气渡劫。生与死,情与恨,泪与笑,一杯酒。异灵,狂魔,凡人,天神天陨,血誓,遗迹,有缘人丹药,鬼精,神魄,魔血,焠体炼魂爱,狠,情,仇,断人肠侠,义,恩,蝉,笑人生。
  • 仙二代家的小白脸

    仙二代家的小白脸

    你穿越了。你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你坐在家中,祸从天降,天外星辰坠落,将你仙二代的梦想砸了个粉碎。你下定决心,发誓不靠祖辈,不靠爹娘,要男儿当自强。为了出人头地,你忍受万般屈辱,走向了羞辱你的白富美。你成了她的小白脸。你心有不甘,决定卧薪尝胆,有朝一日重振男儿气节。于是,你开始翻看家族藏书——葵花仙诀。一刻钟后,你怂了。你开始寻找更强大的白富美……
  • 游走无限诸天

    游走无限诸天

    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少年,却因为一个意外走上了一条行走诸天的旅途。但既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把走到底,看一看那诸天的尽头是什么?这是一个平凡人走上万界巅峰故事。
  • 我修锤子仙

    我修锤子仙

    齐云修仙二十年,啥都不会,菜得一匹。所以在宗门遭难之际,连当炮灰都不够资格的他,只能被师姐送走逃命。“可恶!师门有难,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还修锤子仙啊!”然后齐云穿越了。身上还真就多了一把锤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不世良缘

    不世良缘

    明明是女主,一不小心却成了恶毒女配的人设。林映青从小土匪堆里长大,信奉拳头的力量。可是偏偏出现那么个美丽端庄又温柔的白潋,与她争抢男人。难道她当真赢不了这么一个女人吗?
  • 诸天剑祖

    诸天剑祖

    倩女幽魂世界,他是与燕赤霞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夏侯;长生界中,他为剑祖;遮天世界,他斩出成仙路;人道至尊世界,他剑指道神;洪荒世界,他一剑开天。主位面全球高武。无尽混沌只有代表起源的洪荒和代表现在的主位面能容纳圣人级别强者。力量体系有些不同。
  • 系统赋予的领域

    系统赋予的领域

    一场意外,让墨天穿越到天灵大陆。原本欲哭无泪的他,却发现自己的实力提升后,似乎携带前世玩过的网游《领域》的官方系统!“恭喜玩家,实力提升十级,获得“重力领域”。在重力领域内,可增加对手十倍的重力,重力倍数,随着实力提升而提升。”“恭喜玩家,实力提升二十级,获得“力量领域”。在力量领域内,可增加自身二十倍的力量,力量倍数,随着实力提升而提升。”“恭喜玩家,实力提升三十级,获得“风之领域”。在风之领域内,可增加自身百分之三十移动速度,速度百分比,随着实力提升而提升。”“……”每提升十级,墨天都会得到系统赋予的领域,作为奖励,从此墨天在修炼道路上,犹如开挂一般,精彩绝伦。
  • 逆世神尊:逗萌狐妖各种坑

    逆世神尊:逗萌狐妖各种坑

    作为女主,帝央拥有强大的金手指,NB的炼丹、炼器、制符、摆阵各种天赋,还有强悍的兽兽,少不了忠心的属下,更少不了各色美男前仆后继拜倒在帝央的石榴裙下。帝央:美男们如此多娇,是挑一个好呢还是全收了?反派、炮灰们怨念地罢工抗议:女主那么厉害,还要我们做什么!!!某莲对手指:所以你们要多努力了……炮灰们呐喊宣言:我们的目标是!帝央:没有蛀牙~炮灰们:错,是打倒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