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峰扬鞭策马,紧追紧赶,到达杭州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进了杭州一看,街上没有行人,买卖铺商都已关上门板。他想要找家客店住下,但却找不到。走一家,客满;再走一家,还是客满。杭州城里的大小店房,总共三十六家,全都客满。原因是皇上的老丈人在杭州设擂,明天是开擂的“良辰吉日”,各路英雄都来杭州打擂,还有杭州附近来看热闹的,加上外地来此做买做卖的,就把三十六家客店挤满了。
路小峰牵着马,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从这条路走到那条路,处处不收,店店客满,他可犯难了:这可咋办呢?难道来此名扬天下的西湖杭州,还要露宿街头?他信马由缰,走遍了大街小巷,一直走到杭州的西北角下,忽然看见前边有一家客店。他拉紧缰绳,紧走几步,刚刚来到店房门口,就从门里出来一个伙计,手持长竹竿,要挑下门前挂着的灯笼。这叫摘幌,今天不收客了。路小峰一看又要坏,赶紧问道:“小二哥,还有地方住吗?”
伙计看他一眼,问道:“客爷,几位?”
路小峰说:“只我单身一人。”
伙计说:“你算来着了。还真有一个小房间,只能住一位,多一位也挤不进去。”
路小峰心里直念佛:“谢天谢地,总算有个住的地方了!”于是就跟着伙计进了店房。
伙计把马牵进马棚喂上,才领他进了上房。这是一家农家店房,正房七间,中间开门,房后还有院子。路小峰住的房间,在中间过道门旁,也就是往东走的头一个门。屋里没有别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路小峰把包袱放到床上说:“小二哥,给我弄点饭吃。”
伙计说:“客爷,您就委屈一宿吧,本店上灶的师傅已经回家了,火也灭了。”
路小峰一听这话,顺手拿出三两银子,递给伙计说:“小二哥,请你想想办法,好歹给我弄点吃的,余钱都归你。”
伙计接过银子就笑了:“我去看看,灶下可能还有一点火星儿。”
时间不大,小二就把酒菜弄来了:两个菜,一壶酒。路小峰一边吃酒一边想心事:我从河南出来捉拿凶犯,已经一年之久,凶犯聂小川不但没拿住,在扫平五行山的时候,反倒丢失了海捕公文,怎么才能捉住凶犯回家呢?他不由想起了高堂老母,想起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想起了官清如水的岳父,想起了守寡的西院婶娘,不由潸然泪下。
他的入店,和他钧潸然泪下,欷欺声惊动了一位店客。紧靠他的房间,住的是五城兵马大帅夏玉德,老帅这次来到杭州,不是公事,而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微服来此,住在这家偏僻小店里。
夏玉德一生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女儿五岁的时候,夫人去世了,由奶妈带大的,~老帅爱如掌上明珠。她七岁那年,上山东泰安州玉皇顶的三清观学艺,拜超三界越五行真修女道长为师,学艺十二年,在山东的武教会上,一口宝剑连胜二十一杰,由山东小英王狄成狄广太贺号:珠光剑影万里飘香秀峰一枝兰。下山时,师父送她一口河眉宝剑。姑娘名叫夏柳青,现年二十一岁,尚未婚嫁。她择婿有三个条件:一要小伙长得好,二要武艺精,三要年岁相当。媒人登门无其数,都因条件不合适,全都蔫退了。适逢杭州设擂,老帅夏玉德就带着女儿,微服来到西湖,在英雄聚会的杭州擂上,给女儿物色东床快婿。
老帅心里有事,倒在床上,总也睡不着觉。听见隔壁房间来了一位住店的,心里不由一笑:还有比我晚到的!过了一会儿,听见隔壁那位住店的,一边喝酒一边叹气;又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抽噎之声。老帅心里一动,觉得奇怪,他就披衣下床,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房间门挨门,老帅来到外间,只见隔壁开着门,新来的年轻客人,一边吃酒一边落泪。
老帅刚要说话,店小二前来送茶,见他站在门外向里看,就说:“老爷子,天不早了,安歇吧!”
外面有入说话,路小峰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位老人,急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老帅一高兴,迈步就进了屋里。路小峰急忙离座让位,请老人坐下。
伙计一看,心里不由来气了:这老头儿是来白吃的!再去弄酒菜,三两银子我就剩得更少了。所以急忙说道:“老客爷,现在只剩盘中菜和杯中酒,灶火已经灭了!”意思是:我叫你老爷子吃不成。老帅明白,眯眯一笑,伸手从腰里拿出五两银子说:“你再去弄上两个菜,烫上两壶酒。伙计,火灭了,你去点着嘛!”
伙计看见银子,眉也开了,眼也笑了,点头哈腰地说:“我去看看,兴许还有一点火星儿。”工夫不大,又给炒了两个菜,热了两壶酒,还给老人搬来一把椅子。
老人坐在路小峰的对面,问道:“小伙子,我看你不是本地人。不知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因何面带愁容?若不见外,可否说出来,老朽或许能帮一点忙,为你分忧解愁。”
路小峰看看这位老人,慈眉善目,很慈祥,这才说道:“晚辈家住河南信阳府棋盘街的二友店,姓路,名叫路小峰。”
老人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又问:“河南信阳府有一位金镖侠路坤,你可认识?”
“他是我的天伦父。”
“你的天伦父?”老人越发高兴了,“你是路坤的儿子?”
“不错。”
“我再问你,你父一生与人结拜了几次?”
“两次。第一次结义是在冰山擂,与九个人磕头,称为九义。”
“第二次呢?”
“第二次结义,是大明朝的一位武官,名叫夏玉德。当年夏伯父往边关押运粮草,路过野狼川,被贼困住,粮草被劫。恰巧我父路过那里,三镖打死了贼首,救了夏将军。将军要求我父留在军中当差,我父不肯,只在军中呆了三个月,二人磕头拜为生死弟兄。我爹是老二,夏将军是老大。”
老帅哈哈大笑:“孩子,你知我是何人?”
路小峰摇摇头说:“不知。”
老帅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黄包袱,当面打开,里面是一颗黄金帅印。
路小峰看后急忙跪倒叩头:“元帅大人,晚生有礼!”
老帅摇摇头说:“孩子,我是你的夏伯父,夏玉德。”
路小峰高兴极了,急忙叩头:“伯父在上,侄儿有礼了!”
老帅笑着叫道:“免礼,快快起来!”
店伙计一看就吓坏了。原来是五城兵马元帅来到此地,急忙跪倒,连连磕着响头说:“不知老大人驾到,小人多有失礼,望大人海涵!”
老帅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怪你也就是了。”
伙计爬起来,忙给沏了上等茶叶。
老帅又问:“你父母可好?”
路小峰说:“高堂老母健在,父亲已经去世。”
老帅听说路坤已死,感叹不已,就向隔壁喊道:“孩子,唾了没有?”
姑娘也没睡。爹爹前去跟隔壁生人吃酒,她心里不太高兴。又听爹爹招呼她,更加生气了:吃洒喊我干什么?但是老爹爹喊她,她不能不去。走到门口,往隔壁屋里一看,不由一愣。她见爹爹正和一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吃酒。那位年轻人,岁数和自己相仿,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真是马中的赤兔,人中的吕布,长得很美,好帅的一个小伙儿。心想:我爹真行啊!她一看见小伙子气就消了,乐呵呵地进到屋里间道:“爹爹,唤女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老帅说:“女儿,过来认识认识。这位就是我时常对你说的,是你路二叔的孩子,名叫路小峰,是你哥哥。”
路小峰一抬头,看见进来一个姑娘,亚赛西施,胜过貂蝉,漂亮极了,真象下凡的仙女,心里不由一动。一听她是夏伯父的女儿,急忙起来见礼。
夏柳青说:“哥哥,小妹这厢有礼了!”
路小峰以礼相还:“妹妹,哥哥这厢还礼了!”
二人见礼之后,老帅问道:“小峰,你来杭州,也为打擂吗?”
路小峰说:“回禀伯父,我来杭州不是打擂,而是追捕一个杀人凶犯。我们河南信阳府,一年之前,一夜出了六条人命案,巡抚大人芦重义,派我出来捉拿凶手。”
老帅看了一眼姑娘,只见姑娘正在笑呵呵地打量着路小峰。老帅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就说:“小峰。我与你父是生死弟兄,如今他已先我而去,我十分难过。他的武术我最清楚。他那一百二十六路绝命刀,江湖上少有。孩子,你就练练吧,我看见刀路如见活人,也是一种安慰。”又当即吩咐,“伙计,在院心摆上一张桌子,沏上两壶茶!”明月当空,清光似水,三个人一起来到院心。
路小峰为难地说:“我无刀可练哪!”
老帅感到奇怪:“你没刀怎么捉贼呀?”
路小峰说:“瞎,一言难尽……”
老帅说:“孩子,别说了。女儿,去把爹爹的宝刀拿来!”
姑娘转身进屋,双手捧出一口刀。老人接刀在手说:“小峰,你看这口刀怎样?”
路小峰接过宝刀,一按绷簧,啪的一声,把刀抽了出来。仔细一看,蓝瓦瓦的光茫,刺眼欲花;凉森森的寒风,扑面而来。他不由喊了一声:“好刀!”
老人说:“小峰,你就用它练练你爹的一百二十六路绝命刀吧!”
路小峰拉开刀势,当场就练了起来。老帅一看,心里特别高兴。这路刀法,比当年的路坤,要好上几倍。
姑娘一看,心想:路子不错,就是功夫差一点。真有那么一天,我得指教指教他。
路小峰练完一百二十六路刀法,把刀收住,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前胸一挺,握刀抱拳:“请伯父指教。”
老人倒是很满意,姑娘却有点小瞧。店小二看出了姑娘的意思,就插了一句:“老大人,一个人练刀,看不出好坏。要是两个人对练,高低可就看出来了。”
老人一笑说:“你不花钱,还想看个全的?”说完就回过头来,向女儿使了个眼神儿。
姑娘心领神会,一步站到路小峰对面,呛啷啷,亮出她的宝剑说:“哥哥,请!”
路小峰心里一惊:“妹妹,你这是……”
老人笑道:“好!你们哥俩虚过几招吧。闺女,不要伤了你哥哥。”
姑娘说:“爹,你就放心吧。”说完把宝剑往怀里一抱,“哥哥,你也放心吧!”
路小峰心里话:别看这个妹妹长得漂亮文静,性子倒是有点太狂了!嘴上却说:“请妹妹多多指教。”
姑娘笑了笑,首先来个仙人指路,向路小峰的胸前刺来。路小峰往外一闪,二人就动手了。
一开始,姑娘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身功夫,用不上几招,就可胜了路小峰。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再传给他几手绝艺。她没有料到,两个人一交手,路小峰就看出来了:这姑娘是泰安州玉皇顶三清观的门徒,剑路来得厉害。因为路小峰的授业恩师是山东一绝,对山东哪门哪派的武功,全都告诉了路小峰,也传给了路小峰a所以路小峰可以做到:只要对方一伸手,他就知道你练的是哪个门派的功夫。
路小峰很容易就看了出来,姑娘是三清观女道长的门徒。他心里明白,再用爹爹的一百二十六路刀法,绝对胜不了这位姑娘,所以就把他的闪电追魂刀法亮了出来。
这一亮相,姑娘大吃一惊:哎呀,这是山东一绝的刀路!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服气,就把河眉剑法全都亮了出来。不过,要想战胜路小峰,比登天还难。姑娘又惊又喜。惊的是小伙子刀法高强,世上少有;喜的是她下山以来,一口宝剑没有碰上敌手,今天遇到路小峰,长相好,功夫高,终身有靠了。她心里这么想着,稍一走神儿,路小峰的宝刀就在她头上刷地过去了。她急忙一哈腰,晚了,头上的一个绒球,落进路小峰的手心里。
姑娘一看,脸红了。
路小峰急忙赔礼:“妹妹,哥哥失札了!”说完就向老帅还刀。
老帅特别高兴,就问:“孩子,这口刀怎么样?”
路小峰忙说:“这是一口难得的宝刀!”
“你使着应不应手?”
路小峰心里嘀咕:应手也是你的!心里这么想的,嘴里却说:“宝刀,难得,非常应手。”
老人笑道:“小峰,我和你父亲是生死弟兄,只差两个脑袋两个姓。我膝下无儿,只有你这个妹妹。我已决定,此刀是女儿的定情之物,今晚儿天赐良机,宝刀就送给你了。来,接刀!”
路小峰心里一惊。他看看姑娘,只见姑娘红着脸,眼盯盯地看着他,意思是说:你赶快接去呀!
路小峰没有接刀。他向老人深深施了一礼说:“伯父,这刀小侄不敢接!”
姑娘有点失望了:找上门的不是买卖哟!
老帅也急了:“难道你妹妹不可心吗?”
路小峰忙说:“伯父,小峰难找妹妹这样的人才。老人家,小侄已经有了未婚妻!”
“女家是谁?”
“河南巡抚芦重义大人的二女儿芦玉仙。”
老人一听,心里凉了,叫了一声“闺女”,立刻跌坐在椅子上。
姑娘一听,心里咯登一下。暗想自从下山以来,头一回见到这么可心的小伙子,人也长得好,武艺也很高,而且知情知理,所以对路小峰十分留恋。这丫头,不但武艺高强,心眼儿也多,就向老爹使个眼色说:“爹,哥哥千里提贼,没有兵刃怎么能行?依我看,你就把宝刀送给哥哥吧。什么定情不定情的。今晚儿送给哥哥了,免得将来拿它开口,怪臊人的!”
老人会意地看了姑娘一眼,点点头说:“既然你妹妹说了,刀就送给你吧,希望你对得起这口宝刀!”
路小峰看了看老人,又看看了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又说:“哥哥,明天若在擂台附近碰到聂小川,你手里没刀,怎么捉他?再说了,观擂说不定就要打播,你没有兵刃可上不了擂台呀!”
老人也一再催促:“孩子,接刀!”
路小峰这才跪倒叩头:“多谢老伯赠刀之情!”把刀接到手里。姑娘心里高兴了:反正那是我的定情之物,你接到手里,我就定情了。至于你,到一定的时候,我会叫你赖不掉的!对于芦玉仙,我不会叫她姐姐吗?你难不倒我!
老人知道女儿的鬼心眼儿,笑了笑说:“天不早了,回房安歇吧!”说完就领着女儿回房休息去了。
路小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思前想后,真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出来一年有余,还没有拿住凶犯,害得自己有家难回;喜的是困境之中,得了一把宝刀。想到这些,久久不能入睡。一直折腾到天交子夜,才朦胧入睡,
第二天醒来,天已黎明,曙色临窗了。他突然想起来,听说杭州的西湖很美,何不去看看西湖散散心呢?他穿好衣服,向店伙计问明了方向,就奔向西湖。来到西湖边上,太阳还没出来,西湖岸边还没有行人。他正在散步,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从东北方向来了一个姑娘。他想到男女有别,就躲到树后去了。只见那个姑娘来到西湖岸上,往地下一跪,开口呼道:“路小峰,我那夫啊!”
路小峰忽然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