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筹委会设在文化局四楼。万世杰在大楼前犹豫了一会儿,就朝楼上走去。刚上二楼,他就听见风情园的小姐们聒噪着从楼上下来,想避开,却已来不及了。
最先发现他的那位小姐用手悄悄拽了一下还在大声嚷嚷同伴的手。
“万总咋啦,说不得了?嫌我们是包袱了,当初招我们进来的那股子热情呢?”
“少说一句吧,万总他……”
“少说一句?你少说一句,他们就早一脚将你踢开……”
万世杰像避马蜂窝似的挤过窄窄的楼道。等小姐们拐过楼梯口,他狠狠地朝栏杆上踹了一脚,心里骂道:他妈的,这人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二十万就买得这份罪受。
谁知这气头上,没个轻重,那一脚刚好踹在栏杆上裸露出来的一截钢丝上。随着眼前那团近乎晕眩的黑暗渐渐散去,松开手,他才发现四百元钱的“富贵鸟”炸开了一个鸭子嘴,有殷红的血从鸭嘴里洇出来。
他提着那只破了的皮鞋,一跛一拐地走进办公室,不等人招呼就一屁股跌坐在一张藤编靠椅上。
“万总,您可是个精明人,咋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哩。”办公室小李打趣地说道。
“万总、万总,谁以后还叫我万总,我同他翻脸!”
小李见他一本正经,又斜了一眼办公桌前表情木然的傅红磁,知趣地掩门出去了。
办公室静了下来。万世杰坐在那儿,想缓缓自己的情绪,他深知自己谈话的对象,这可是块烧红的磁铁,会吸你也会烫你,你时刻得掂着点儿,到时落得个焦头烂额,你还觉得他人好。
五分钟过去了,他见傅红磁仍然表情木然地坐在那儿,手中的打火机一上一下没有节奏地叩着桌面上的玻璃板,没有丝毫招呼他,或先说话的意思。
“我说老兄,风情园何去何从,你得跟我交个底儿,”万世杰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俩可不是一年两年的朋友了,你发句话,让我心里也好有个谱儿。”
傅红磁没吭声,就连看他一眼也没有。
“这刀子没割自己的肉,就不知道疼,你们吃官饭摇官船,亏的可是江老板的钱。”万世杰有些按捺不住了,抬手时,才发现手中的那只破皮鞋仍在手中提着。他将皮鞋重重地朝地板上掷去,“这杨白劳的时代,黄世仁就他妈的龟孙子了?!”
“啪”的一声,傅红磁手中的打火机重重地拍在桌面的玻璃上。
“你跟着起什么哄,到那个份上吗?就算到那个份上,我傅红磁你今天才认识?能亏待了你?你有今天的地位,就没我的一份?杨白劳,谁他妈的杨白劳啦,当初是我傅红磁逼你入股的来着?”
这话像蜂刺蜇了万世杰一下,当初可是自己捧着钱,老兄前老兄后送上去的,原本想在这只金饭碗上啃块金片下来,谁知金片没啃到,反被磕了牙。
土家风情园是在全国企事业单位一窝蜂办经济实体的那阵子剪彩开业的。西州市的人们如今仍记忆犹新地记得当初开业剪彩时的盛况。西州市的头面人物几乎到齐了,刘市长亲自为开业盛典剪彩祝贺。
风情园总投资一百万,三个股东,其中群艺馆与劳动人事局各四十万,个体户万世杰二十万。
公司由群艺馆馆长傅红磁、劳动人事局局长李自民和股东万世杰组成董事会。
服务小姐是从社会上和一些不景气的企业单位,按照合同制招工程序,经过严格考核、面试筛选出来的。按照合同规定,如果公司破产倒闭,将由主办单位安排其工作。
改革中的中国正走在一条探索与尝试的艰难路途中,不可避免地有些寅晴卯雨的政策出台。照郑晚渔与何商的话说,是给傅红磁那小子砌了一级下马的台阶,但风情园也同样得垮。其名曰董事会,什么还不是他姓傅的一句话,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活生生的一个私人俱乐部。
眼看公司濒临破产,走为上策。
几个回合下来,傅红磁就捞到一份美差,受市委市政府之命,筹建市电视台。他这一走,可算是名正言顺堂而皇之了。
傅红磁见万世杰蔫了下来,走过来将那只破皮鞋踢到万世杰脚边,“瞧你,跟一介盲流有什么区别,一急就风度扫地了。”他递给万世杰一根红塔山香烟,“我傅红磁为人,你老弟还不清楚,就算我负天下人,也不可能负了你老弟。”
这句话倒说得有些于情在理,这些年来,他傅红磁可没少关照自己。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傅红磁抓起话筒,“我就是,嗯……什么?……”他用手掌捂住话筒,掉头对万世杰说,“老弟,你的事改天再谈,没别的事就先走一步,我有事……”
万世杰知趣地退了出去。
“说吧。”
“今天下午,我们计生突击队在你们风情园搞突击检查,发现一名服务员怀有两个月身孕,突击队员已将她带到计生局来了。”
“什么名字?”
“池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