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滇池》2014年第04期
栏目:小说家
少说有半个月,陈小宝都陶醉在给同学打电话写信的快乐中。尤其是一些上了大学又回到县上的高中同学,当他们得知他进了州政府,都觉得想不到他会分配得这么好。的确,在80年代中期,毕业分配,绝对是人生一个重要的起点。“一切都是运气,当然,还要感谢国家对我们少数民族大学生的关照。”不过是刚进了这道门,但他说这类话已不会脸红了。而已经在省委办公厅上班的同班同学马军却对陈小宝表现出来的兴奋趣味索然,他抱怨说他一坐在办公室里就打瞌睡,“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在这种环境里呆久了,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整个都不灵了,就像海明威的大脑被人动了外科手术,别说还写作,就是把西班牙的斗牛全都放出来也提不起劲……我他妈的看来不是做官的料,但现在又想不出做什么合适——”马军的唉声叹气让陈小宝心里十分不快,他也算是坐在全省的宝塔尖上了还那么地不知足,这种人不就是有一个好爹么,有什么了不起;为了堵住马军的牢骚,陈小宝赶紧把话题扯到了校园“诗圣”许凯身上,马军告诉他,许凯想漫游全中国的计划已正式泡汤,这家伙因为没钱买火车票而被兰州铁路的派出所遣送回来,就在上个星期,他们还一起喝了一顿烂酒呢,据许凯说,他下一步要去北京去会他的那帮写诗的哥们……“唉,我现在他妈最羡慕的人就是他了,你想想,在全班同学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人类的平庸献身了,包括你我也不过如此,就只剩下他过上了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说是不是?”马军的“羡慕”大有吃肉吃腻了的官宦子弟的无聊,他的“不求上进”在陈小宝是无法理解的;至于许凯选择的那条路,在陈小宝心目中也只是一条故意无所作为的路,这样的人生道路,别说是羡慕了,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倒是才子彭嘉宾的情况相对还比较正常,他说他和他的对象就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对这一点他似乎颇有微词,不过他也不愿多讲。在谈到出国问题上,他似乎有点失落,有说他到了省外经贸才发现这里人材济济藏龙卧虎,会说几门外语的人比比皆是。如果要排队论资格等出国的话,那他就是过完两辈子也恐怕轮不上。显然,彭嘉宾是为出国而活着,而对陈小宝供职的组织部很不以为然,他以一种纵览众山小的口吻对陈小宝说:“国家下一步的发展方向是搞经济建设,现在有很多外商都挤进来了,咱们这些人也不能眼睁睁地光瞅着老外赚钱,中国有很多地方都是最好的原材料基地,我知道你在的那地方有很多稀有木材,所以我想你老兄要是能去一个搞经济工作的部门其发展空间会更大些。”对彭嘉宾的这番说教,陈小宝没感觉,在他心目中还是仕途比金钱更重要。
凡是能联系上的电话陈小宝都一一打过了。但有一个电话一直是他想打而直到最后都没打的。从李小燕的口中他得知沈惠珍就分在东川矿务局的工会里搞宣传,小小的矿务局自然比不了他所在的州府,要是沈惠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绝情呢?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们的爱情就是被她葬送掉的。确实,每当陈小宝一想到这件事,心里依旧会隐隐作痛。
有道是,人的一生中,初恋留下的痛是最难消除的,他很想让沈惠珍也尝尝被别人捉弄的滋味。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给她写信,在电话里说话就像办公,况且,他不想让周倩嗅出其中的蛛丝马迹。还是写信更妥当些。于是,陈小宝给沈惠珍去了一封信,信写得很长,他一反常态地回忆了他们在水磨房里的恋情,并且有意回避了她当初不辞而别的不快,倒好像是两个人昨天才刚刚分手似的。总之,他写这封信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很想去看她,但更希望她会对他有一种内疚,说不定她会恳求他的原谅。
一个星期之后,沈惠珍就回信了。信只写了半张纸,令陈小宝极度愤怒的是,沈惠珍对他的现状冷淡地表示了几句书面语言式的祝贺并告诉他,明年春节她就要举行婚礼了。
这么快就去嫁人?难道她一离开学校就立刻背叛了他?海誓山盟的爱情居然经不住几个月的时间?可气可恨的是,在自己的心里他写过的信何止才这一封?尤其是和周倩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老是想起她,而这个婊子却早已把他抛到九霄云外,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愤怒归愤怒,奇怪的是,用不着闭上眼睛,陈小宝却清晰地看见了他留在沈惠珍脖颈上紫色的印痕,只有想到这一点,他内心的愤怒似乎才得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