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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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好多事情,都是事儿赶事儿赶到那儿的,看似是巧合,其实是宿命。发生在法官刘世续身上的事儿,就是如此。本来,这件事跟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就因为他为人热心,这事就跟他关联上了。当然了,一年前他要不是作为优秀法官调到诉讼服务中心来锻炼,即便他再怎么热心,也不会遇到这件事。因为诉讼服务中心是法院的窗口单位。
这天上午快接近中午时分,当事人马鼎盛来到诉讼服务中心大厅,诉讼服务中心大厅有很多窗口,马鼎盛当时的位置离刘世续所在的窗口很近,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冲刘世续的窗口去,而是直奔他的同事王一梅的窗口去了。王一梅是那种长得不算漂亮但非常有滋味的女人,男人一般都非常喜欢接近她。这一点,从她平时接待的业务量就能看得出来,只要那天男当事人多,她的窗口就从不断人流。当然了,除了长相有亲和力以外,王一梅同志平时的态度也是可亲的。
但这一天王一梅的态度一点也不可亲。打早上一上班,那种类似谁欠她钱不还的表情就挂在脸上。也难怪,她刚刚经历了竞岗失败的打击,正痛苦着呢。刘世续其实和她一样,也刚刚经历了竞岗失败的打击,但他之前有三次失败的经历,疲了,所以他撂了一天的挑子以后,就缓过来了,来自基因深处的热心肠基本上又恢复了原形。他觉得人家当事人又没有得罪你,你怎么能拿人家当事人出气,耍态度呢?因此,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客客气气地接待来访者。但王一梅不同,她是第一次,这跟做人流一样,第一次总是很痛的,所以还没有缓过来,此时正烦着,性格中急躁的一面就像汽油碰到了火星子一样,不点自燃。看到这样的脸色,稍微识一点趣的人都会躲开她,谁也不想因为办事找别扭。那天,好多当事人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不知道老马为何没长眼眉?后来有人分析,可能与老马厚厚的眼镜片有关,他没看清王一梅的表情,以为女人心细、温情,就过去了。偏偏老马又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中年有点偏老的男人,一脸的苦相,邋遢的衣着还打着卷儿,看不清颜色的衬衣外露着,脚下的皮鞋满是污渍,早已变形,整个一个糟老头子的形象。特别膈应的是,周身还散发着一种说不清什么味道的气味。而王一梅又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甚至干净到有点洁癖的程度。平时遇到这样的当事人,王一梅表面不膈应,心里早已膈应得不行,只不过她忍着。这从她那不经意的小表情就能看出来。每当这样的当事人走近她的窗口时,她总是下意识地用手在鼻翼前轻轻地扇一扇。但今天她忍不住了,她简单地翻了一下老马递过来的材料,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将老马递进来的材料递了回去。“到中院上诉去。”她不耐烦地丢给老马一句,目光连看老马一眼都省略了。
老马申辩说:“我去了,中院让我上高院来。”老马这话如同撞到海绵上,没有回音。王一梅别过脸,权当眼前没他这个人似的,目光空洞地看着一个地方。可老马不识相,以为王一梅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王一梅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说:“听得懂人话吗?”
这话老马听明白了,不干了,嚷道:“你什么态度!”
“我就这态度。”王一梅一脸不屑的样子,表情充满了鄙夷。
“你、你们领、领导呢,我找你们领导。”老马气得语不成句。
“爱找谁找谁。”
老马脸气得煞白,他站在空旷的大厅里无助地环视了一圈,最后与刘世续的目光相遇了。说不清是第几感觉,刹那间,老马觉得刘世续应该像个领导。这不能不说是刘世续的尴尬。过了四十以后,刘世续经常遇到这样的尴尬。和朋友聚会,朋友向不熟悉他的人介绍,不再直呼其名,而是含糊地给他封个官称,譬如刘主任、刘处、刘庭什么的。外出参会,举办方也在通讯录上含糊地给他封个官称,搞得刘世续很不好意思。好像他这个岁数又满脸沧桑的样子,应该混个一官半职似的。好长时间,刘世续不知道这是一种尊重还是一种鞭策,抑或是一种嘲弄。后来,他想通了,那些抬举他的人不是为了抬他,而是为了抬自己,瞧,我交的朋友或我邀的人多有档次。这样一想,刘世续就不申辩了,随他们怎么叫吧。或许是惯性使然,当老马问他是不是领导时,刘世续没有给予正面肯定或否定,而真像一个领导那样安慰老马别着急。这时,旁边的同事也跟着敲铲子,说,这是我们刘庭长。按说这话对刚刚竞岗失败的刘世续有一定的刺激,他也想纠正,但一想,当着当事人的面就别纠正了。平时他们就这样给当事人演戏,遇到闹访的,吵着要见领导的,他们一般就推出来一个人,说是领导。大多数情况下就这么蒙混过去了。当事人傻乐,领导觉得他们敢于担当,矛盾不上交。挺好。
老马一听是庭长,就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大人那样,开始仗着势子痛骂王一梅。刘世续一边安慰老马,一边煞有介事地说回头批评她。然后接过老马手中的材料,认真地翻看起来,不消几眼,刘世续就看明白了,老马一审败诉了,但他过了上诉期限,不能上诉,只能走申诉程序。于是,他对老马说:“你把材料留下,我们研究后给你回话。”老马说行,然后按要求留下联系电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