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么怪。电话一拨通,栓塞开了,觉得不值当跟韩东说这事。可是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韩东的声音。刘世续只好硬着头皮跟韩东说事,先说了一会儿闲篇作铺垫,趁这档子工夫,他想好了词。本来,他是要说,“马鼎盛这人怎么这样。”但如果这样说了,那等于说韩东你怎么给我介绍这样的人!虽然刘世续不是那种特圆滑的人,但是与人交往的基本套路他还是懂的。于是,趁着闲篇的间隙,他以一副很随意的口气说:“哎,老马下午来找我了。”为了不给韩东造成刻意说这事的印象,说完这话后,他既不等电话那头有回音,又恰到好处地留了一点间隙,然后继续刚才的腔调说:“老马这人多有意思。”
“他怎么有意思了?”韩东问。
“在法院门口,他非要给我塞两千块钱。”说完,就像讲了一个笑语似的笑了。两千块钱,是刘世续根据信封的厚度,猜的。也许是三千,但无关紧要。
电话那头的韩东也只能笑着说:“这人怎么这样办事?”
韩东说完这话以后,刘世续赶紧把话头岔开了,说些别的。
马静也没有想到他爸这么办事。下班回家,她数落了老马一顿。说老马不该不分场合给人送礼,老马知错,但女儿说他不该只出手两千块钱,老马有点不服气。当然,马静说的话也有点难听。
马静说:“这点钱,你当打发叫花子?”
老马说:“给两千块还少?比我一个月的退休金还多。”
马静说:“你没见过钱,不代表别人没见过,人家是见过吃过的。”
老马说:“那给多少?”
马静说:“至少一个数?”
老马说:“一个数是多少?”
马静说:“一万。”
老马有点不解地说:“给这么多?也太黑了吧?”
马静说:“现在就这世道,找人办事,别让人说咱们不懂事。”
老马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以一副不得不接受的口吻说:“好吧,我明天带一万块钱去。”
马静说:“您别愣了吧唧地去,把人吓着了,让我们同事先垫个话。”
第二天,马静来到韩东办公室,委婉地表达了他爸要去感谢刘世续的意思,为了不显得唐突,想让韩教授先垫个话。韩东当然知道马静的意思,但他没有马上表态。他故作深沉了一下说:“别老让你爸去了,影响不好,换个生脸去。”马静觉得韩教授说得在理,但她一时想不好谁去合适。在她心里,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韩教授,案外人,他去了,谁也不会怀疑这中间有什么猫腻。可她说不出口,人家一个大教授,能给你干这种事?你和人家关系到那份上了吗?这样一想,她一副犯难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我爸不去谁去呢?”
这话不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韩东教授在场,你自己的事你问谁呀?但年轻再加上有点姿色的女人就这点好,不该说的话,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反倒显得可爱。这会儿韩东教授就是这么以为的。他笑笑说:“你去。”
“我?”马静一副没有底气的样子。
“没事,我给你垫个话,你直接上他办公室找他。”说完,他掏出手机给刘世续打电话。
刘世续不好拒绝,也没有办法拒绝。人家就是说想见一见你,又没有说要给你整糖衣炮弹那一套,你就不好此地无银三百两推辞说不见她。换另一个人,他肯定不见了,问题是马静是韩东介绍的,不见她等于不给老同学韩东的面子。于是就答应了。
马静是在几天以后的一天下午来的。刘世续没见过马静,但他觉得马静在高校工作,素质应该不错,于是就在办公室接待了她。马静给刘世续第一印象不错,肩挎一个坤包,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很文静的样子,很符合刘世续年轻时的审美趣味。可现如今,这样的女孩子很稀有,一个个安上翅膀都能上天大闹天宫。刘世续不明白现如今的小男人们都是咋的了,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好好过日子,动辄就上法院来离婚。要是他是一审法官,他肯定当庭训斥她的男人刘福生,还福生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走着脑子,他竟然忘了招呼马静坐。搁一般人,这种局面肯定有点尴尬,可马静非常得体地笑笑说:“刘庭长,我可以坐吗?”
“坐坐坐,请坐。”刘世续的脑子回到了现实。为了给刚才的不周找个台阶,他索性拿自己开涮说,“我这人一见到美女就紧张。”
马静当然知道他在说笑话,于是应和道:“您说话真幽默,跟您在一起工作一定很愉快!”
“那是必须的!”刘世续学着小沈阳的腔调,挺逗。两个人就乐。
乐够了,刘世续坐在办公桌前,敛住笑容,口气轻松,略带随意地问马静:“怎么,找我有事?”
于是,两人谈事,很随意地进入了叙事状态。马静说的那些,刘世续通过阅卷早就烂熟于心,但他还是非常有耐心地听马静说过程。说完过程,马静后找补的一句话,有点打动了刘世续。马静说:“我们婚都离了,您说我在学校老碰见他,多别扭呀!”听到这句人之常情的话,刘世续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但这一细节,马静看个满眼。她说:“刘庭长,这事我就拜托您了,我一个弱女子,他们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说到动情处,眼睛闪着泪光。要是换一个油滑的人,这会儿肯定虚头巴脑应付一下,哄当事人高兴得了。可刘世续的骨子里没有这基因,他实打实地对马静说:“案子最后怎么样,我说了不算,但我肯定会如实把你的想法和实际情况向领导汇报,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