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的院子里，以往这处膳房专门给梵生做吃的，梵生虽然挑剔，但最近几万年，除了喝酒，很少有让膳房做东西，这处膳房的工作越来越轻松，成了华桐宫里难得的美差。
婢子侍仆争着来这里做事，每天就洒洒水，扫扫地，顶多烫酒备点佐酒小菜，平日里备点仙果。
但是就在前几天，梵生把这处膳房用来给她煲汤，管事姑姑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这会还在太阳下跪着，婢子侍仆大气不敢出，松翁一提这处膳房就叹气。
唉，君上太能折腾了。
今天煲鱼汤，一共十盅，婢子捧着挨个给君上先尝，君上满意了再送到清凉殿。
可君上怎么尝都不满意。
“松翁，你过来。”
松翁老腿打擅：“君上，这都最新鲜的鱼，今儿一早从各处打回来的，厨子和管事姑姑守灶边炖煮，半点没有怠慢。”
“但是本君特意吩咐去瑶池逮一条，你自己来看，给本君说说哪条是瑶池逮的？炖熟了蒙本君不认识是不是？”
“小老儿可不敢欺瞒君上。”
“那么瑶池逮的呢？”
“君上，瑶池里的鱼儿不比寻常俗物，都是王母养的仙灵。”
“本君知道，所以让你悄悄去逮。”
“可这也不是悄悄能逮的。”
“你的意思，本君刁难你？”
“不不不，是小老儿不敢去，君上饶了小老儿吧，君上实在想逮一条，就，就……君上亲自去。”
“本君自己去不方便，让王母晓得了，本君实难解释，要不怎么把这差事交给你？”
“小老儿区区小仙，又哪敢去逮王母的仙灵。”
“所以说让你悄悄去。”
“这……”松翁老泪纵横：“君上饶了小老儿吧，小老儿真的不敢，还请君上亲自去。”
“本君刚说了，本君自己去不方便。”
“可是小老儿也不方便。”
“刚不让你悄悄去吗？”
“这，这这……”
绕来绕去绕回原点，松翁实在是招架不住了，斗胆说：“君上自己可以悄悄去。”
梵生啪一声拍桌：“出的什么馊主意！本君什么身份，能干这种偷偷摸摸残害仙灵的事吗？松翁，你越老越糊涂了？”
“君上……”松翁擦泪，非雪上神快点来治治君上。
“松翁，你再来看看这盅汤？一闻就有腥气，本君都喝不下，遥知就更不会喝。”
松翁不吱声，只盼救兵快点到。
“松翁？本君在问你话，”
“是，是，小老儿在。”
唉，不说话又不行，松翁挪上去闻了闻汤的味道：“这是北荒最有名的麒麟雪鱼，女子孕后，常用此鱼煲汤，愿得一子，麒麟之才。”
“为什么这么腥呢？”
“但凡是鱼，多多少少都有腥味。”
“糊说，以前在栖渺的时候，遥知随便从河里捞一条，简单炖煮，一点鱼腥都没有。”
“宫里的厨子自然无法与上神相比。”
上神扔只生鱼给君上抱着啃，君上都不会嫌腥。
以上半句松翁只敢在心里说，梵生越发不高兴：“手艺不精就是手艺不精，明天另外换一批厨子来。”
“……是。”就没厨子愿意来的，来了也想走。
“这些鱼汤都不要了，倒掉重新做。”
“是。”
顾遥知在膳房外听见，示意子娟去扶管事姑姑起身，她走进膳房里：“不用倒，闻着不错。”
“遥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汤做得怎样，夫君辛苦了，一上午哪里都没有去，就为这些小事操心。”
“膳房这会乱糟糟的，我送你回寝殿。”
“等一下。”
她揪下他一缕头发，痛得他扯了下嘴角：“这要干嘛？”
“一会你就知道了。”
子婵搬来凳子扶她坐下，她把老凤凰的头发丝给子婵拿着，然后让婢子们把汤端来，她一盅舀一勺子尝。
“挺好喝的，子婵，赏。”
子婵愣了一秒：“赏君上的头发丝？”
“嗯。”
发丝放进婢子们手里，秒变成梵生的红羽，赏完婢子赏侍仆厨子，还有管事姑姑，不够就再在老凤凰头上拔，总之，人人有份。
老凤凰的红羽，何等稀罕，管事姑姑领着婢子侍仆厨师们跪谢。
她说：“这是你们应得的，本上神日后的吃食还劳你们多费心，本上神身子渐沉，懒倦不爱走动，想吃什么便差子婵姐妹，或是松翁来打点，其余人来张罗都不算数，包括君上，君上要是来这里一回，本上神就赏你们红羽一回，直到把君上拨成凸凤凰。”
一婢子没能忍住噗一声笑了，慌忙捂住嘴把头压低。
梵生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怒哼一声鼻音，甩袖先走。
华桐宫安静了几天，顾遥知去晨音那坐坐，娉然表面上约她，实际上约啸风，老凤凰近来焦躁，啸风没敢去娉然那走动，她便把啸风带上，装作还不知情，让啸风跟娉然见上一面。
可惜她刚到晨音那一会，松翁就抹着老泪找来：“上神，君上又犯毛病了。”
晨音听得一愣一愣的：“君上病了？什么情况？”
顾遥知不打紧地挥个手，把晨音给她备的药膳吃完，这才问松翁说：“君上又闹哪般？”
“君上这会在七彩莲池，君上说抓回来的鱼还是不够新鲜，要把七彩莲池用来养鱼，就带了些侍仆，打算把七彩莲池里的观赏鲤捞起来换到别处去，给上神煲汤用的鱼挪窝。”
“呃……”
晨音一听就头痛，君上果然病得不轻。
顾遥知让子婵扶她起来，腰上又圆实了一圈，身子骨越来越不利落：“走吧，松翁，给君上治病去，华桐宫不够祸害，还想祸害九重天不成？”
“君上这是跟鱼杠上了，”松翁说。
晨音扶了她几步：“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辇子来的，这会就坐辇子去七彩莲池，不用送我，留在宫里带你们家闺女。”
“也好，你师傅这会不在。”
“师兄把师傅叫去议事了，我有听老凤凰说。”
“嗯，我怀孩子那段时间，你家师傅一点不像君上这样，君上焦躁不安，又还焦虑多思，你不把君上给治住，往后走不晓得要闹成啥样子。”
“可不是么，凌老配了些药，他又不肯乖乖吃。”
“都是君上太紧张你和肚子里的小家伙，你还不错，比我想像中要平和。”
“我想都是注定的，就随缘好了。”
“那我就不送你了。”
“啸风暂时留你这，娉然一个人怪无聊的，晚一些帮我提醒啸风记得回宫就好。”
“嗯。”
晨音这里到七彩莲池，抬步辇走过去，差不多要半小时，她小打一个盹，依稀闻到莲花的香气，老凤凰的嚷嚷声就传进了她耳朵。
“快去找个更大的网子来，这边这么多鱼，都给本君一网打尽，听见没有？手脚麻利些！非雪上神回宫之前，要把这差事给本君办妥了，你们谁敢在非雪上神面前说漏半个字，本君就……”
两侍仆合力捞起来六七条观赏鲤，她隔空一指气劲打落鱼网，鱼儿大难不死地逃回莲池里，躲在莲叶下不出来。
老凤凰火冒三丈：“放肆！竟敢坏本君的事！”
回头一看她从步辇里下来，老凤凰头皮一阵疼：“遥知，怎么上这来了？你不是去晨音宫里了吗？”
“七彩莲池好热闹，我能不来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莲池好几年没有清理淤泥了，今儿得空，我领侍仆来清一清。”
“这里不归华桐宫的侍仆的打理。”
“归谁打理都一样。”
“那好吧，一样就一样，无所谓，我也不想废话，”她瞅着他有意撩到背后的长发：“你看着办吧，自己动手拔还是我来。”
“我这是在给南兮分担，九重天大凡小事都是南兮的活，我让侍仆把莲池清理干净，南兮就不用再为这事另外安排。”
“可你究竟是清理莲池还是要把这里的鱼挪到他处，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就不要再废话了，大家还在等着领赏呢。”
梵生利起目光挨个扫过侍仆，谁去她面前的告状？哼！若是被他查出来，统统赶到下界去。
松翁在步辇旁站着，默默打个哆嗦，阿弥陀佛，他也不想的……
顾遥知挽起袖起，推他梵生到池边站着，面向池水，背朝过道，侍仆排队领赏，一人一根，欢欢喜喜捧着在手里：“谢谢上神赏赐。”
“不客气，下回君上又犯毛病，本上神还赏你们。”
梵生又是皱眉又是抽气，小妮一拽就是四五根：“遥知，轻点，疼，疼……哎哟……”
最后一位侍仆拿到赏赐，顾遥知就让松翁带侍仆们先回宫，子婵也一块回去，只留下她自己和梵生。
她到莲池中央的亭子里坐会，老凤凰揉着疼痛的头皮跟在她后面。
“真要把我拔成凸凤凰？”
“你不瞎折腾，我就不拔。”
“我还不是想让你有一盅鲜美的鱼汤喝。”
“膳房做的鱼汤不错，是你犯毛病，什么都不合意，我怀个孩子而已，不要太紧张。”
“我没有紧张，高兴都高兴不过来。”
“是吗？”
“当然啦。”
她招招手，示意他到她身边来坐，她靠进他胸口，摸着眉心里的印记说：“还记得吧，就是在这里，你在我眉心描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