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随之到来,连灼麾下的兵马在栖渺集结完毕,南兮与顾遥知,三天后随连灼回栖渺,抓紧不多的时间练练兵。
顾遥知什么也没有收拾,栖渺竹屋里的衣物够她换洗,可还是觉得沉重,不舍之感盘绕心头,舍不得梵生和儿子,此次一别,归期茫茫。
“会来看我吗?”她问他。
他肯定回答:“会的,一有空就来。”
她又觉有点不妥,大家都在备战,九重天帝君都不例外,她就不能在军中秀恩爱,说:“还是别来了,我走得开时,回九重天看你和儿子。”
“这样也好,啸风和方俞左右跟着你,不用担心你师兄,恒舟自是寸步不离南兮。”
“你一连忙了几天,气色又不太好了,我不在你身边盯着,你自己要自觉,能歇着就歇着,晨音若配了汤药给你,一定按时喝。”
他合着她小手,在她手背烙下一吻:“我没事,儿子有我照顾,你放心,遥知,我真的很爱你,不愿你涉险,不愿和你分开,不愿你为我忧心,哪怕是皱一下眉头,我都会难过,怪我没有做到最好。”
原本他气色不太好,她不想扑倒他,离别之前尽情放纵一回,现下听他情深表白,心里一感动就痒痒把持不住。
但又不曾想,他存了跟她一样的心思,难怪一早就叫子婵把儿子抱去了奶娘那。
他一拂手,合上寝殿的门窗,天色未明,谢绝打扰。
像这样想要她就要她的日子不多了,他元神不全,修为又消耗得太快,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他就会涅盘,从此一去不再复返……
他必须在这两年里把一切结束,留一个太平盛世给她,天下安定了,她才能安养华桐宫中,他才能瞑目。
下半夜,梵生隔空点亮烛火,眷恋地看着她,把她的模样一遍遍刻进记忆,他不怕归于虚无,只怕假如还有来生,他却忘了她的样子。
顾遥知迷迷糊糊醒了,烛火有点晃睡。
她揉了揉眼睛,说:“失眠?”
“嗯。”
“我会想你的。”
“嗯,我也会,每天都想。”
离天亮越近,越恨时间残忍,从来不为有情。人暂停片刻,可又是那么的无奈,除了苍生与战争,他必须送她出征,另还一个原因,他不愿她看见他越来越虚弱的模样。
她不在宫里,他才可以躲起来调息,在她时不时回来看他和儿子的时候,他能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气色。
“睡不着的话,我们去浣花海看月亮,今儿正好是十五,月亮可圆了,”她提议说。
他点点头,手牵手走着去浣花海。
月光流淌,竹屋依旧,花海多年过去,花开如昨,桃花树长得比竹屋还高了,花儿一朵挤一朵盛开着,月色下静静吐露芳菲。
烫来两壶酒,他靠着桃花树坐,她靠在他肩头,听凭桃花的花瓣夜风中散落在她的裙摆他的袖边。
“二人世界好,还是三口之家好?”她有点傻气的问他。
“都好。”
“嘻嘻,”她又问他:“守着我一个好,还是左拥右抱好?”
他想了一下才回答:“各有各的好。”
她气乎乎拧了下他胳膊:“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男人都不嫌女人多。”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收回目光注视她,深瞳缱绻情深:“守着你一个,我不寂寞,自然是好的,左拥右抱则不包括我在内,我是替那些想左拥右抱的男人说好。”
“你怎么这么与从不同呢?”
“我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事上,也并非我一人如此,你师傅,云远,瀚轩,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上仙上神,都是这样的,情爱于神仙而言本就不似凡人那么泛滥。”
“儿子长大了也会像我们这样吧。”
“像我们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我希望我们的儿子一心一意只待妻子一人好,像你这样痴情而又专情,不爱则矣,一爱此生不渝。梵生,正因你的专一,我更加爱你。”
他湿润了眼眶,又借喝酒的动作把泪水吞回肚子里,不让她看出来一点点,然后把她的小脸贴进胸口:“这样的话再多听你说几句,我会忍不住天天去栖渺,懒理将士们的目光,跟你在屋檐下再看这轮月亮。”
“那我什么都不说了。”
她把身子骨交进他怀里,轻碰一下酒壶:“喝完弹琴给我听。”
“《相惜》?”
“嗯啊。”
百灵鸟,千叶草,春花秋月,知晓。
丝弦琴,桐木音,故人新酒,曾经。
如是说,桥有奈何,
归去来,缘起缘灭。
夜色起,月霜依,沧海桑田,相惜。
他重复弹响给她听,直到她靠在他肩头睡着,他才放任指尖拨动琴声在夜风里如泣似述,眼泪淌下他眼角,活了几十万年,活了那么久,却要在最不想离开的时候离开,最终留下她一人,留下她这朵开在他心中的倾世桃花。
他给她续命,可是续不自己的。
桃花树飘花如雨,落在琴弦上,琴声越发悲凄感伤。
经年不敌发如雪,奈何辗转匆忙间。
缘起如酒,醉过方知酒香。
缘尽如蛊,爱过才知蛊毒。
顾遥知心头一痛,琴声中醒了来,抬眼看见他眼角的泪,捧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舍不得我?”
“遥知……”
他把她紧进怀里,说不出口的话悉数化成眼泪,他越想忍着,眼泪就越是流个不停,能说出口的只需一句便足够:“遥知,我的妻,我梵生爱你,永远,永远。”
她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理智如他,内敛如他,而此时此刻,他抱着她哭得像无助的孩子。
“我不随师傅出征了,留在九重天陪着你和儿子。”
“不……不用。”
他哽咽着说:“是我不好,经历过你几次险险丢了性命,我一想心里就后怕,现下又逢战事,心里便七上八下的。”
“有你有儿子,我不会把命丢在你的怀抱之外。”
“我等你回来看我,看儿子。”
“夜里换尿布的活就交给你了。”
“嗯。”
“快天亮了,我回宫吧。”
如来时一般,手牵着手走回去,早晨九点整,行军的号角响彻九重天,除了必要的守卫兵力,全部随连灼前往栖渺。
啸风的手臂还没好透,就帮主人牵来大白,梵生送她到宫门口,她在他唇上留一下吻才翻身上马,前往南天门与师傅汇合。
儿子像是知道她要出征,乖乖让子婵抱着,她最后看了看儿子,忍着不哭,收回视线飒然一扬鞭:“驾!”
啸风帮方俞拎药匣子,方俞给梵生行了个辞别礼:“君上放上心,我一定替君上看好遥知,不敢保证遥知一点伤都不受,但我发誓,待到荡平九重城,遥知必随连灼上神凯旋而归。”
梵生握了握方俞的肩膀,是信任也是托付:“有劳了,多加小心。”
“是,方俞告辞。”
“啸风拜别君上。”
梵生看向顾遥知离开的方向:“去吧,别让遥知久等。”
他就不去南天门送行了,心里疼,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躲,躲到不疼了不想哭了再出来。
栖渺。
连灼老早就吩咐竹仆把竹屋打扫干净,南兮那多出来的屋子正好给恒舟住,啸风和方俞住军帐,把闲置的竹屋让出来给诸位主将。
“师妹,”南兮来找她。
顾遥知看着屋前的枯萎多年的桃花树发呆,听见南兮的声音才收回神思,说:“师傅叫我们去议事?”
“嗯,现在就去,各营主将已经在了。”
“那我们快点。”
连灼分工安排,她负责打理内务,逸归等几位主将自己管好自己营中的兵马,南兮人在栖渺,但还是有奏折要批复,梵生先过滤一遍,需要南兮御批的才差云远送来。
连灼说:“栖渺有结界,不过,无我应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以防九重城的探子混进来。我晓得好些将士惦记着遥知里的零嘴,我便这里给你们提前打个招呼,军中内务繁杂,遥知没时间做这些,你们各自回去把我的话带到,不准找遥知买零嘴,也不准买卖别的东西。”
众主将齐声应是,他们能明白,非雪上神产子不久,这番与他们一同备战,甚是辛苦。
顾遥知抱歉笑着,然后投给师傅感谢的目光,师傅想得周道,如意不在,她没有东西卖,将士们接二连三找上她,她实难应付。
连灼不必客气地冲小徒弟点了个头,对大家说:“今天歇一天,接下来三天内分发好军需,再接下来便是操练,我的兵素日里都是练着的,不用临时抱佛脚,但情况你你晓得的,这次我们的敌人是夜青时,是整个九重城,容不得我们半点马乎。”
南兮说:“瀚轩上神昨日递了折子,最晚今天下午就来栖渺,瀚轩上神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瀚轩还真是有办法,那我们这会先散了,等瀚轩到了再议。”
“师傅,”顾遥知单独留了下来,等南兮和逸归他们走远,她说:“上次我去见夜青时,特意留意了九重城的地形和城池分布,我画成一张地图,画好了便给师傅拿来。”
“女儿家就是细心。”
“我儿子都几个月大了,哪还是女儿家。”
连灼摸摸她的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父亲眼里,女儿出嫁了也自己家女儿,也就是女儿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