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
瀚轩备来忘川之水,幽幽散着水气的忘川之水,娉然看见了就往啸风身后躲,仍然拒绝忘掉啸风。
“要怎样才肯喝忘川之水?”梵生问,把半碗忘川之水端进手里。
“君上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听君上的话。”
“不要任性,亡魂越快轮回越好,这样才能有气有力走完轮回道。”
“我不管,我就要君上答应我两个条件,要不我宁愿做孤魂野鬼,啸风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跟着。”
“胡闹!”
娉然越发往啸风背后躲。
啸风紧了紧娉然牵着他不放的小手,说:“啸风愿随公主去轮回。”
“不行,”娉然不答应,对梵生说:“我的第一条件就是君上不准怪罪啸风,不准啸风随我去。”
顾遥知站在一旁,眼里有泪光闪动,但一直没有说话。
梵生妥协了第一个条件:“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下一世我不要再做公主。”
“不行,你是九重天皇族,此生死于非命,按轮回律法与九重天的惯例,下一世,你至少是有神尊封号的上神家女儿,本君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可我就是不想再做公主了。”
“为什么?”
因为是九重天公主才遭了那帮恶徒的报复?
娉然却说:“我不愿啸风像遥知当年一样辛苦,为了得到九重天的认可,经历种种磨难,九死一生。如果,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啸风想娶我便能娶,没有阻碍,没有规矩。”
娉然从啸风背后走了出来,端端正正给梵生磕了个头:“娉然跪求君上成全。”
梵生拿着忘川之水的手近乎快把玉碗捏碎,以为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又出人意料地说:“起来吧,别跪了,本君答应你。”
啸风伤口在渗血,梵生弹了一滴落进娉然眉心:“喝下这碗忘川之水,你将不再记得这一世的所有事,但有啸风这滴血的牵引,你对啸风的感情会延续到下一世,即便下一世你认不得啸风,但在看见啸风的第一眼,便会认定他是你一生归宿。本君如你所愿,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等到待嫁的年岁,本君让啸风来寻你,再续前缘。”
“真的吗?真的吗?”
“嗯。”
“谢谢君上。”
娉然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眼里又淌下了泪,行大拜别:“先帝之女,九重天灵毓宫公主娉然,拜别君上。”
梵生含泪把忘川之水递进娉然手中,娉然一口喝就,记忆从年幼到年少,再到情窦初开,一点一点滴从脑子里消退。
“啸风,啸风……”
就像几天几夜困得不行,娉然渐渐意识模糊,倒进啸风怀里,拽着啸风用仅剩的记忆问出一直没敢问的:“你……会不会……会不会嫌弃我?”
啸风抱紧娉然大哭,拼命拼命摇头,他不会,小公主在他眼中永远像一轮攀升的小太阳,把他的世界照得暖暖的。
顾遥知把竹蜻蜓合进娉然手里,娉然看着竹蜻蜓笑了,笑得和啸风一样傻里傻气。
之后,梵生让瀚轩把娉然抱走,余下的瀚轩会处理好。
啸风留下了竹蜻蜓,求梵生说:“君上,让啸风在蛮荒等公主回来好吗?”
在生离死别的地方等待重逢,梵生格外能够体会,他的妻就曾这样等过他,不久后还会这样等,他便点了下头,说:“正好要派人镇守蛮荒,那就你去吧。”
“啸风叩谢君上。”
三天后,梵生把娉然的仙身葬在蛮荒,啸风留在蛮荒养伤,就在娉然的坟前,朝夕不离。
夜青时差人送了封信来栖渺,要见顾遥知一面。
顾遥知看完后把信烧了,她会去的。
连灼倚在桌边,手里一壶酒,想喝又没喝,心里烦就是心里烦,借酒躲了得一时,躲不了一辈子,说:“夜青时还有什么话要跟你讲吗?”
“不知道他的。”
“约在栖渺的接引栈,又是他一个人来,就去见吧。老凤凰这几天在九重天,咱们可以先斩后奏。”
“我还真想听听夜青时要跟我说什么。”
“是在明天下午吗?”
“嗯。”
“为师傅设下埋伏,趁这个机会把夜青时拿住。”
“不要吧??”
连灼噗嗤一声笑了,看把小徒弟紧张的,他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吗?
顾遥知心塞:“师傅心里烦就拿我打趣。”
“没办法,南兮有些消沉,为师下不去手捉弄。”
“我也心情不好。”
“但你比南兮坚强的多。”
“娉然下葬,但这件事还没有完,我不允许自己消沉。”
“见完夜青时,你回九重天陪陪老凤凰,为师想到一个作战方略,容为师再打磨打磨,然后跟老凤凰商定,我们就可以发兵了。所以,现下还有时间,你跟老凤凰好生聚聚。”
她也有这个打算,梵生那日从冥府离开后,就回了九重天,细致安排娉然的葬礼,但交给云远置办,梵生从头到尾没有现身。
几天不见,她不清楚他过得好不好。
夜青时修复好手镯,见她就是为了把手镯给她。
栖渺接引栈的竹楼里,顾遥知烫了一壶酒,满给夜青时一杯,她说:“我们大抵就喝这一回酒了吧。”
“你不收下手镯吗?留个记念,记念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着实没打算收。”
她把装着手镯的盒子推还给夜青时,继续说:“记忆就是最好的纪念,手镯已经坏了,经过修复也不是当初的那一件。”
“为了梵生,你什么都可以不要是吗?”
“这很奇怪?”
“我理解不了。”
“你为了夜凌比我还付出的多,不难理解吧?”
“可是这不一样,我是男人,为一个爱自己的女人付出是应该的,而你,你应该是享受梵生对你的付出。”
“但是夜凌也没有一味享受你的付出。”
“夜凌一觉得对不起我,毁了我的仙途,而你你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梵生而站在我的对立面,他守护的天下苍生,不应该由你共同承担。”
“我能说我还是司战之神的徒弟吗?”
“能,当然能,但连灼不止你一个徒弟。真心讲,我对南兮很失望,梵生百般扶持,南兮却一直不成大器,若非梵生对九重天的帝位没有野心,南兮就是由着梵生操纵的傀儡。”
她淡淡笑了笑,表示不认可夜青时的这番话,喝下一杯酒,压压心里百感交集的滋味,说:“梵生有着系苍生安危于一身的心,又是一副孑然风雨中的傲骨,神职就是他活一日便必定履行一日的使命。我和这样的梵生在一起,爱他,便要爱他所爱,我不介意他的心里装了太多,如若他不介意旁人如何看待他的一言一行,众生之上俯瞰众生的孤独,他一人体会便好,连我都不愿分享。”
“这是梵生在众生之上,受众生跪拜应有的代价。”
“所以,我谁也不爱,偏偏爱他,也被他所爱,与他共担天下己任,共赴使命终章,便是我应付的代价。”
夜青时听完,沉默了一小会,喝下她满给他的酒,胸口火。辣辣的疼。
手镯她不再收下,他便将手镯当着她的面毁了,说:“炼元心法,断情绝念,我快要练成了,遥知,这次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朋友般喝酒。”
“我会怀念的。”
“不问问我把欺辱杀害娉然的那人些怎么了吗?”
“不问,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那些人好过,他们亦有他们要负出的代价,而最大的代价是战争一触即发,最终由你我来终结。”
“梵生不出征吗?”
“他要在九重天坐镇。”
“不觉得他是躲在九重天上不敢亲自面对?”
顾遥知回答的格外认真:“不觉得,自己死比看着至亲至爱的人死更难受,这与我们想替至亲至爱的人去死是同一个道理,青时,夜凌走的时候,你有这种想法的吧。”
夜青时这回沉默得更久了,说不服她别再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不希望她死,更不希望亲手杀了她。
“要不要去长安城再听出戏?”她说,喝了酒的缘故吧,话说的有些感伤。
夜青时拒绝了,说:“喝完这壶酒,我就要回去了。”
“还不相信澜若衣附在沁心身上?”
“时至今日,信与不信都一样,娉然一死,九重城与九重天不再是单单的正与邪。遥知,他日我在九重天,坐在梵生的那个位置,我便是正,梵生便是邪。”
她不认同,但又无话可说,说再多也是枉然。
分完壶里剩下的酒,最后的两杯,她执杯与夜青时轻碰:“我,很高兴认识你。”
夜青时意外地湿润了眼眶,与她绝别,并不是他一开始就想要的,他真心想说服她,避开即将来临的战争。
而此时此刻,他还对她说的,只剩仅仅个字:“珍重。”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碎了,如同那日手镯在她手腕上碎裂。
夜青时漠然转身,唤来飞兽返回九重城,放在桌上的酒杯随夜青时转身的动作,支离破碎。顾遥知揪紧胸口的衣襟,心好痛。
连灼走来,把最后一部分军需清单交给她:“我传了竹语给老凤凰,老凤凰晓得你要回去,你现在就不能哭,被老凤凰看见你难过的模样,老凤凰的心会比你还要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