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他的身份？”葛洪眸色沉了几分，却无明显变化。
“我知道。”
“你可知你的身份？”
婧弋垂着头，却不敢直面自己的师傅。“我知道。”
“那你可有想过，羯赵与大晋之间，终有一役，你们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若真到了那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婧弋手指骨节攥的泛白，可是声音却坚定了几分。“他不会的。”
葛洪微微蹙眉，沉默片刻，苍老的声音却再次开口。“婧弋，我虽不知这段时间你经历过什么，可是你自幼是我看着长大，虽年岁尚幼，可心思却比常人沉稳，师傅信你看人的能力，你也可以信他，可世事无常，可若真有那一日，你又打算如何抉择呢？”
婧弋沉默许久，方道：“这世间有太多事并非我一人之力能抉择或改变，我不知道以后真有那一日我会如何抉择，但是现在，我却不能看着他去死……”
葛洪看着面前的徒儿，长叹一声，带着几分妥协道：“你虽年幼，可医资却远胜你的几个师兄，这也是我留下你的原因，你我虽师徒多年，你却并未请求我什么，倒不想这次竟是为了旁人。”
婧弋闻言，连忙撩开衣服跪下，道：“徒儿不孝。”
“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葛洪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苍老的声音并无怨怪的意思，道：“人的一生有太多抉择，没有对错，凡事随心，亦无不可。”
婧弋却摇了摇头，道：“我知师傅心中为难，也明白师傅不想踏足羯赵半步，更何况是救敌军之人？可是我别无他法，是徒儿不孝，连累师傅了。”
葛洪微微叹息，举步走近，扶起婧弋，道：“事无对错善恶，立场不同罢了，只是若有可能，到真希望他有朝一人能对的起你此刻的信任。”
“师傅……”
“你也通医礼，该知他中毒不轻，便是我，也难向你保证什么。”
“我知道。”婧弋道：“可是以师傅之能，定能在短时间内研制出压制他体内之毒的药物。”
葛洪看着面前那神色坚定的徒儿，亦察觉到些许不对，道：“此毒已发作两次，即便研制出药物压制，也难抵挡多久，你该清楚。”
“我知道。”
“所以呢？你打算如何？”这徒儿似乎很在意这个人，而看她现在这摸样，似乎也已有了决断。
婧弋沉默片刻，道：“师傅应该知道，雪焰花。”
葛洪闻言，脸色微变，苍老的声音也沉了几分，有几分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婧弋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葛洪，只低声道：“血魅之毒，我曾在医术上瞧见过，而能解此毒的，也唯有雪焰之花。”
葛洪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恼意。“雪焰之花生于常年冰封的雪山顶端，其身晶莹洁白，极其罕见，你可知道？”
“我知道。”
“那你可知，此花为何换做雪焰？”葛洪继续道。
婧弋心下微沉，并未言语，葛洪却继续道：“此花生于极寒之地，极难开花，即便有人强行采摘，花身也会在瞬间枯竭，完全失去药性，而能引其开花的，唯有鲜血，而百血之中，人血最佳，心头之血更甚，此花花身通透，鲜血滴入极易分辨，如同火焰般融化其身，固有雪焰之花之称，如此，你也知道。”
“我知道。”婧弋沉默片刻，道，可这段时间，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葛洪明显压抑住怒意，道：“身处极寒之地，本是前难万险，再取心头之血，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更何况此花只存于书中，真正药性如何，便是我也不得而知，如此，你也打算以身犯险？”
婧弋静静听着，其实在第一次知晓石闵中血魅之毒时，她并未留意，也未想过要救他，而在之后的每一次相处，他身上的毒都未让自己心安过。
她知道雪焰花难寻，也不知其根本的药理，故此当时并未对石闵提及，可是此事她唯一想的，只有救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不计任何代价。
“师傅，以前我极为珍惜自己这条性命，不是因为怕死，只是这条性命是太多的代价换来的，我没有资格轻言生死，可即便如此，我也未挽留住什么，我欠他太多，做不到置之不理……”
她的声音很沉，葛洪看着眼前的人，从刚刚石闵的情况来看，她为了压制住这毒，这几日怕也是尽了全部的心力，而她这样的决断，似乎也不是片刻间决定的。
“你想好了？”
“嗯。”
“我知道了。”葛洪看着眼前的这个徒儿，她始终有自己的决断，而自己虽会提醒，但不会强留，当初大晋宫中出事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婧弋看着面前的老者，心中愧疚亦感激。“师傅……”
“不必觉得心有顾虑，人生在世，有所在意之人或事该是幸事，为师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不管你作何打算，定不可做傻事。”
“我知道。”
“你现在如何打算。”
“现在已近冬日，而附近，该有一处或许有雪焰花的存在。”
葛洪看着眼前的人，已然将婧弋的心思猜了个大概，道：“你打算前往燕地吗？”
婧弋看着床榻上昏厥的人，并未言语，已然是默认。
葛洪虽已猜到，可是见此苍白的眉宇还是不由轻蹙，道：“你可知以现在的处境你要潜入燕地是何其艰难？”
“总会有办法的。”婧弋的声音很轻，她举步走近床榻，道：“只是有劳师傅，照顾好他。”
葛洪叹息一声，亦未再多言什么。
葛洪重新替石闵施了针，亦书写了一张药方，婧弋看着那药方，其实之前她也试图研制过暂时压制石闵体内之毒的解药，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师傅却总能直切根本。
婧弋拿着药方出去，苏亥和周成亦站在门口多时，面上的担忧之色明显。
见婧弋出来，周成急急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婧弋不知道刚刚和师傅的谈话他们二人有无听见，可他们二人皆不是蠢笨之人，该是不会听的。
婧弋将药方递给周成，道：“这药你需亲自去准备，一样都不可少。”
周成因着赶路，面色并不太好，苏亥道：“我去吧！这两日他也辛苦了。”
“无碍，昔日跟随将军，数日数夜未下马背也是常事，这算不得什么。”周成道。
婧弋看着苏亥，道：“这几日皆是关键，你们除了要面对燕兵强攻之外，还要护住他，也要护师傅周全。”
相较周成，苏亥却更沉稳些，前线之事也必须得由他暂时应对。
而他们二人皆是聪明之人，一言便也知晓婧弋所指何意。
“你放心，先生因我家将军匆忙赶来，我等感激不尽，只要我们还活着，定不会让先生有丝毫危险。”周成道。
苏亥却微微蹙眉，道：“你呢？”
这几日这女子皆寸步不离将军，熬药之事更未托第二个人，可是现在却突然交给周成，甚至还嘱咐这些。
婧弋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只道：“我记得之前提及过石闵夺下的那两座城池，此役不能输，所以你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两座城池之上，而那两座城池也不可能真的成为空城，否则以慕容恪的心思定会起疑，我想……”
“不行！”婧弋话还未说完，苏亥已然打断她，道：“我不可能让你去守那两座城池，你若有意外，待将军醒了，我又如何跟他交代？”
而周成却是一脸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两座城池？”
苏亥沉默片刻，道：“声东击西，她想以那两座城池为诱饵，吸引北燕多数兵马，然后我再带兵从其布防较弱之地攻入，让敌军措不及防。”
苏亥的声音不大，周成亦片刻间明白其意，道：“既是诱饵，定是凶多吉少，你于我们有恩，我们又如何会让你前去冒险？即便将军醒着，亦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你本没必要这样做，此事我会去的。”
婧弋却面色平静，只看着周成，道：“若是敌军以慕容恪为首，你能抵挡几时？”
苏亥微楞，周成面色也沉了几分，慕容恪威名在外，这乱世只怕也只有将军能与其一较高下，他……本就算不得是那人的对手。
“即便是死，我也……”
“即便是死，你也不能拖他多久，我虽未与他正面交锋，可这名声却不是无故出来的，更何况能留在那里的人不多，兵力悬殊，更何况是他，若是快，他都会在几个时辰内拿下城池，根本不会给苏亥突袭多长时间，那我们此役必输无疑，而敌军也不可能就此住手，到时……你们可想过后果？”
苏亥和周成皆是沉默，不得不说，她的话并不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