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裒眼眸微眯,似若有所思,却也走至一盏烛光前,将这封信焚毁,这才道:“那你打算如何?”
“先皇之死与他切身相关,庾相他们也因此受牵连,这样的人,留不得。”褚蒜子声音微冷,却带着少有的坚定。
褚裒瞧着自己的女儿,虽眼下她虽是贵为太后,但朝中局势他又何尝不清楚。“此事,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会稽王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我都别无选择,父亲该清楚,这是一颗毒瘤,若不尽早摘除,我们都难免受牵连,眼下是一个机会。”
褚裒神色复杂了几分,沉默了许久,方才道:“那人在朝中局势非常,若是败,你可想过后果?”
“我自然知道。”褚蒜子眸光微敛,心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一般,沉沉的,她转过身,背对着褚裒,原本的眸中露出难得的柔和。“可这,是他留下的江山,便是为了聃儿,为了他,我也得搏上一搏,否则日后,又有何面目见他。”
久久,褚裒终归道:“褚家与你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你既已决定,褚家自撇不开,我只想知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不瞒父亲,我并无把握,今日只是不过是试探,庾希也会借故肃清那人的党羽,眼下还请父亲多多留意他的举动,务必协助会稽王和庾家。”
褚裒神色复杂,看着眼前的人,庾家两人丧命,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会稽王……
“这倒不难,只是你可想清楚,不要刚刚除去一个威胁,却又多出另一个障碍,到时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会稽王心思城府,又身份尊贵,若届时再出个什么事……
“女儿明白,但至少,这江山还是姓司马的。”
褚蒜子面色坚定,到让褚裒一愣,他也未再多言什么,只道:“臣明白了,臣会依太后之言行事的。”
“多谢父亲。”
夜阑人静,星月交辉。
宰相府内静谧的有些可怕,后殿书房之内,灯光有些昏暗,何充目光微敛,视线落在桌案上摊开的书简之上,随意的翻看着,声音却平静异常。“你可知你来此的后果?”
殿下跪着一人,布衣打扮,身上受了些伤,看上去有些狼狈,却掩盖不了他此时眼中的不甘和杀意。“卑职罪该万死,还请相国大人救卑职一条性命,卑职定当结草衔环,至死不忘相国大人之恩。”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廷尉府左平,武寅。
此次他本也该获斩名单之中,却伺机逃了出来,可建康城已被重兵把守,庾希大肆搜捕,他就算想逃离也敌不过那么多人,思来想去,只有来这里寻条生路。
何充并未抬眸,面色是如旧的平静。“你应该知道本相身边不留废物,你该知晓一颗弃子的宿命,救你?给本相一个救你的理由。”
武寅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弃子,只有被抛弃……
跟在相国大人身边时间不短,他自然清楚,但眼下他就仅有这一条路。
“卑职明白,但看在、看在卑职这么多年为相国大人效力的份上,还请相国大人再给卑职一个机会……”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抖。
“机会?”何充合上那书简,原本上好的古籍顷刻间化作碎片,何充凌厉的眸猛然抬起,声音更带着些许嗜血的杀意。“此次之事本就因你们而起,若非如此,本相何至于这般被动,何至于损失那么多人,现在你却跟本相提什么机会?”
武寅跪在地上,仅有的右手是瑟瑟发抖,他自然明白此次的事皆是廷尉府之失,若非那直接从襄阳逃回来的人,若非那封伪造的圣旨,他们也不至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眼下,他却是没有选择了,他必须得活着。
“相、相国大人,此次之事确是廷尉府之失,可我们也不曾想会稽王竟会和庾家有牵连,更不想那个人竟还活着,眼下他们虽明着针对廷尉府和中书监,但真正的目的……相国大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武寅说着,是小心的瞧了一眼那坐在主位上的人,未再多言。
“会稽王……庾家……”何充浑浊的眸微敛,掩下眼底的血腥。
武寅却似看到了希望般,焦急开口,道:“是的,相国大人应该清楚,当初先皇病重,庾家有意扶持的是会稽王,此事相国大人本也与他们有了嫌隙,如今庾希更借此次案情,清理相国大人提携上来的官员,其目的,不言而喻……”
何充未多言,起手端茶润了润喉,神色如旧。“这些小伎俩,本相尚不放在眼中,不过不管是庾家还是会稽王,此番毕竟是你们给他们留下了可乘之机,怨不得别人,至于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罢了,本相尚还不惧。”
“卑职自然明白,可此事实在有些蹊跷,当夜卫尉将军说过,那人身受重伤,该不得治,而不过短短的数日时间,那人竟能恢复的这般快,看来替他医治的也非寻常人。”
手中茶杯被重重的放在书案之上,茶盖倾斜,溅出些许茶水。“你是想说,替那人医治的,是司马婧弋。”
“卑职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这女子的行踪的确有些可疑,之前归悯寺也是如此,当时是察觉到寺中有江湖杀手潜藏,且对相国大人不利,不得不杀僧焚寺,可那女子却巧合的出现了,还有龚护被劫那次……的确有些巧合了。”
“你是说,这事与她有关?”
“卑职不知,可之后属下却突然想到了一事……”
“何事?”
武殷看了一眼主坐上的人,道:“当夜卑职潜在皇陵,却不想司马婧弋会去,当时天暗,可两方却大打出手,司马婧弋重伤,本是必死无疑,可关键时候,却有人出手相救,那人武艺极高,是当时天太暗,那人又戴了面具,卑职未看清此人面目。”
何充眸光微紧。“此事你提过,但与此事又有何关联?”
“此女身份特殊,让她活着回建康是卑职的失误,所以当即卑职便派安人追查其行踪,当时她身手重伤,本以为要抓获不难,却不想派去的人一个未回来,卑职当时检查过他们的尸首,有一些人是被身手极高的人所杀,而有些人,却是被一刀毙了命,杀人的手法,似乎和上次在城中劫走龚护的人极为相似。”
“什么!”何充有些意外。
武殷是一惊,底下头忙解释道:“相国大人恕罪,只因当时那伤口所用的兵刃不同,卑职也只是怀疑,现在细细想来,的确像同一伙人所为。”
何充缓缓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看似平缓的目中暗入精光心志深藏,久久道:“可你也说过,出手之人并非像我大晋之人,你的意思是,司马婧弋和敌国之人有牵连?”
“卑职只是怀疑,想来,司马婧弋之前在襄阳之地,若是与羯赵之人有何牵连不奇怪,否则……当日救她的人又是谁?”
何充目光沉了几分,这司马婧弋虽是逆贼之女身份特殊,可对先帝的兄妹之情却是真,勾结敌国之人尤其是羯赵,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可现在想来,的确有些破绽,那女子说是在逃离的路上被庾翼抓获,又是被逼无奈选择回来。
这女子武艺不算太强,若庾翼真的费尽心思让人护送她回来,到不若送一个武艺更高的,而当时他们的人那么严密的盘查,却根本未注意到这个女子出现,是太疏忽,还是敌人太厉害?
光靠庾翼是万万不可能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何充步伐微驻,浑浊的眸光中闪过一抹精光,难道,护送这女子回来的人是另有其人,而这,才是庾翼让她回来的原因?
“武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传信给桓温,我要知道司马婧弋在襄阳郡的一切。”
“卑职领命。”
婧弋独坐在石牢角落,目光警惕,周遭是无尽的黑暗,或许是怕庾希搜查廷尉府的时候瞧见她,所以自案子发生后,她便被转移到了这里,只是当时她被敲晕了,根本无法辨别究竟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婧弋垂着头,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被带到这里已经有数日,而这段时间,除了送吃食的人,便无一人来过,便是石闵,未再出现过。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机杼运转的声音,四周便也多了一抹亮光,低沉的脚步声传来,婧弋并未抬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劳相国大人费心,看来婧弋于相国大人是有用处的。”
不用想也知道,将她转移到这里的人是谁。
何充并不着急答话,一步步走至牢栏之前,居高临下道:“你很聪明,聪明到连本相都差点儿怀疑你之前说的话。”
婧弋抬起眸,清冷的眸隔着眼前的铁拦望着那人,道:“相国大人此话何意?”
何充举步上前,有些皱褶的手指抬过婧弋消瘦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面上虽是喜怒难辨,可眼底的阴戾之气却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