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赵之战,秦国大胜,一统中原。
秦王称皇帝,改国号为天舞。
天舞元年,天下安定,四方来朝。
秦王宫内布置一新,大肆庆祝,热闹欢快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咸阳城,连冬日的肃杀之气都冲淡了几分。
唯有一个地方安安静静,隔绝一切喧嚣。
寄世间所有的寂静于一处。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覆住了殿顶的黑色瓦片,压低了院中梅树的枝桠,在台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远处灯火通明,烟花绽开,光芒落在雪上,隐隐照出站在殿外的人。
一身华贵,一身萧瑟。
秦臻望着远处的烟火,雪花落在他的发上,眼上,肩上,他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仿佛化为了这座宫殿的一部分。
宫殿百步之外,是一圈黑色的人影,从空中看,绕了昭阳殿整整一圈。
秦国安楚侯,此时不能死。
这一处的寂静,是秦国仅能给予的尊重。
远处有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来,停在百步开外,驻守的侍卫仅放了一人通过。
秦臻远远看着,不高兴的皱了皱眉。
韩奕此人,秦臻认识却并无多少接触,只知道是楚国旧臣,在夏子欺处评价颇高,又是韩烈的兄长,是以稍稍克制了语气。
“韩大人不在前面,来此处做什么。”
“奉陛下命,来给殿下送药。”
擅离军营,按律当斩。
九皇子战场无故失踪,日前方才回宫,众人求情,改为杖五十,罚俸三年。
尽管掌刑之人手下留情,秦臻依旧皮开肉绽,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便一直待在昭阳殿内,拒绝诊治。
今晚亦是有人通报,秦王才知晓,他一个人在这里吹着冷风。为王者终究心软,有了赐药一事。
“本宫不需要,韩大人请回吧。”
逐客令已下,韩奕却未动,反而继续道:“王上还交代,安楚侯的去处,您要保密。”
秦臻凉凉看他一眼,眼中不含任何情绪:“你去回禀他,我知道了。”
他不会说的。
他若是要说,此刻该是在前殿,闹得天翻地覆,天下皆知。
可若是那人在,定会如同现在一般瞒着,又或者,做的更绝一些,让这座宫殿也披上艳丽的红,遮掉所有的破绽。
他知道的,她对自己,一向都这么不留情面。
少年抿了抿唇,脸色苍白,身形在风中显得越发单薄。
韩奕斟酌片刻,道:“若是安楚侯还在,定不希望见殿下如此。”
秦臻垂下眼,没有反驳,只是道:“若无他事,本宫就不送韩大人了。”
“安楚侯于在下有恩,九殿下日后有任何事,韩家皆会鼎力相助。”当初的事,他有愧而无悔,但那封信,是她让韩烈所写,他便欠了她一份恩情,如今,也只能报在这个人身上了。“天寒了,殿下早些进屋吧,臣告退。”
秦臻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她获封安楚侯时,并不高兴。我记得她的表情,悲伤,无措,却不能拒绝。”
韩奕离开的脚步顿住,回头看,那少年站在雪里,风霜从他身侧刮过,执着且干净。
“韩大人,她是楚国公主么?”
这是秦臻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父王和王兄说,她是秦国人。
那这个自称,受人之恩的楚人,会如何说。
“……不是。”
烟花绽放,面前只剩两串长长的脚印。
秦臻沉默片刻,转身回了屋子,微弱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似是呢喃。
“阿姊,烟花很漂亮。”
*
秦国一统,诸事繁杂,它需要新的制度,新的保证来维持稳定。数不清的政策颁发下去,被贯彻实施,成就了一个新的国度。
此间数十年,风云际会,人才辈出,说书人多了许多素材,这个职业,在咸阳城里兴盛起来。
故事有许多版本,由事实衍生出无数的猜想,来满足人们的需求,经说书人的传唱,以咸阳为中心,扩散至整个天下。
秦王任用贤才一统四国,太子殿下率军亲征平定叛乱,战神……
这些事情足够精彩,但能吸引人的往往不是这些,他们爱听缠绵悱恻,情情爱爱,或者说,是那些可望而不可及之人的,凡俗之事。
夏子欺作为其中最受欢迎的人物,故事被翻来覆去了讲,秦臻常常躲在听众里,每当有人故意抹黑编造,或悄悄造访,或让人反驳提问,业务十分熟练,一度杀绝了夏子欺的桃色新闻,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政绩上。
数年下来,秦臻从少年变成青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褪去了顽劣与浮躁,但依旧单纯明亮。
出色时不骄傲自满。偶有不足,也不会妄自菲薄,从不因任何事而妥协,从不因任何人而踌躇,懂法理,知人情,活的恣意明朗,是令人羡慕的样子。
有人好奇,能教出这样的人,会是何等人物。
是以有人问他,师出何人。
朗朗青天下,乾坤大殿上,有音回响。
“在下,师从吾国安楚侯,成墨舞。”
从此
一人的现在,证一人的曾经。
一人的优秀,证一人的传说。
累世经年后,朝局安定,安楚侯亡故的消息散布开来。大秦国丧,举国哀恸。
秦臻为夏子欺送葬。
“阿姊,我没给你丢人。”
“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你没教我的,我在慢慢学。”
“有些东西,我学不会就不学了。”
“你若是有空的话,去梦里看看我。”
“要给我带礼物,药太苦了,我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