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日方。
厉庭深吃饭的间隙，阿南来了电话。
厉庭深蹙了蹙眉，还是接过电话。
阿南严谨地措辞，“先生，慕小姐的手机数据恢复好了。”
“嗯。”
“三年前慕小姐的手机落过水。慕小姐手机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您的。但是信号还没传到您手机上，慕小姐的手机就先进水了。”
厉庭深抬头看了眼慕澜。
如果……
如果她真的打算跟慕承和走，其实也没必要再和他通最后一通电话。
而且还是在她，或者是她和她的手机正在一起落水的时候。
厉庭深结束通话，慕澜有些试探性地看着他，“怎么样，有事？”
厉庭深笑笑，“希望我有事？”
慕澜咬唇。
嗯，她希望他有事。这样她就能快点离开了。现在他们这么不温不火地坐在一起吃饭，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厉庭深喝了口牛奶，放回玻璃杯，“几点的高铁？”
“下午两点。”
厉庭深抬腕看了看表，“今天六一。现在离两点还有五个小时。那这样，我们一起给湛湛买点六一儿童节的东西，到时候等她午休，我们一起去接她，把礼物也一同送给他。然后我送你去车站。”
安排合情合理。
慕澜瞧了眼挂壁上的电子钟，红色的字体正显示着：六月一日。
她脑海里晃过厉湛湛那张稚嫩的小脸，点点头，“好。”
……
六一儿童节，儿童区的商场人满为患。慕澜咬了咬嘴唇，惊叹，“人真多啊。”
厉庭深侧眸盯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想给她买点什么？”
慕澜目光在商场里转了一圈。
说实话，凭空多出一个女儿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去和孩子沟通，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孩子的喜欢。和姜瓷聊天的时候，姜瓷发给了她很多厉湛湛的生活照、艺术照。有时候看着孩子的照片，她又会莫名感慨，啊，这个孩子是她的啊！有时候看着照片，她又会忍不住和姜瓷说她想回到孩子身边。
但是也终究只是说说而已。她没有办法挣脱现在的一切，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回到孩子身边去。
小姑娘很爱粉红色，用的书包是粉红色，大部分裙子也多多少少有粉红色，连喝水用的被子也是粉红色。
慕澜搜寻的目光最终定在一排的自行车上，慕澜伸长了手指了指，“那边有好多自行车。咱们一起走过去看看。”
厉庭深跟着她走过去。
……
慕澜走了几步，还不见厉庭深跟上来的身影，回了回头。
厉庭深立在原地，面前被堵着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伯，老伯不怒自威，左边的脸颊还爬着一个狠厉的伤疤。
老伯后边追上来一个女人。
女人肤白貌美，穿着雪纺长裙，清新得像刚从水里出来的芙蓉花。
那女人是简星。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约莫三岁的样子。
简星的后面又紧接着追过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太太，装扮艳俗，略显富态。
慕澜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才想起这个简星和厉庭深貌似关系匪浅，上回厉庭深被火烧伤的时候她还来过。而且她还误会了湛湛是简星和厉庭深的孩子。
一开始她还默认简星就是厉庭深的太太。
后来她得知厉庭深是她的厉庭深之后，又自动把简星从厉庭深的太太这一头衔里去除了。甚至再没有想起这回事来。
那老伯和厉庭深争执了两句，隔得远，慕澜听不清，不知道老伯说了什么，只看着简星拉住老伯，一个劲儿地劝他。
慕澜皱了皱眉。厉庭深忽然侧过脸，看向她。
慕澜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问好，回看他。
厉庭深转回脸，和老伯说了几句，点了点头马上朝慕澜走过来。
慕澜看他走近，又不由歪过脸看了看沉眉肃目，脸上对着杀气的老伯，不自觉问，“庭深，他是谁？”
厉庭深牵过她的手，迟疑了一会，幽幽道，“我爸。”
慕澜被这个答案震惊到。手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又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眼那老伯，正好对上老伯杀气腾腾看着自己的目光。
老伯似乎还要冲上来争论，被简星拉拽着，才没有上来。
慕澜心思一颤，问，“庭深，你爸爸不喜欢我。”
用的是陈述语气。
慕澜忍不住和厉庭深分开了点距离，“你爸爸以前就不满意我吧。虽然我对他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厉庭深还没有说话，忽然，凭空一个凌厉的掌风，直接地、飞快地落在厉庭深的脸颊上。
低咒的话裹着浓稠的怒意，在空气里炸开，“孽子！”
四周一静。
慕澜目瞪口呆。
徐峥恶狠狠地瞪着慕澜，“我何止不满意你。你爸爸杀了我老婆，还把我害得这幅模样，你想要我怎么满意你！”
厉庭深大吼一声“爸！”想试图阻止徐峥再说下去，但徐峥不管不顾，面露杀气地盯着慕澜，“还不快滚，还是你想我再把你送上刹车失灵的车让你再去死一次？！”
气氛一时狰狞又死寂。
像一滩本来就没多少生机的死水，忽然被砸进了一块陨石。在慕澜心上激起了无数水花涟漪。
慕澜张着嘴巴，讷讷地看着徐峥。
他这些话里的信息量过大，炸得她脑仁痉挛一样得疼。
她迟钝地再看向厉庭深，嗓子像上了发条，声音又僵又涩，“庭深……”
既像是在求助，又像是在害怕。
她不敢相信。
厉庭深在原地定了定。
笔直的目光穿过慕澜的眼睛，望进她的灵魂，只抵达她的心底。
静了静。
厉庭深拽过慕澜的手，直接往外跑。
……
厉庭深一直带着慕澜跑出了商场外。
慕澜心里堵着，有一些复杂又莫名的滋味拥挤着她的脑袋，让她无法正常思考。她拖着厉庭深，让厉庭深别再跑了。
厉庭深停下脚步，在她身边站定。
慕澜低着头，看着脚底踩着的地面，“庭深。”
“嗯？”
“你爸爸说的话，是真的吗？都是真的吗？”
厉庭深凝着她的发顶。
她的头发发质很好，黑亮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刺着他的眼睛有些痛。
厉庭深的嗓子涩得紧，试图缓和他们之间略微不安的气氛，“阿澜……”
“你爸爸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我爸爸害的你妈妈……”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
“是的。”
“不是。那只是误会。”
她的声音已经夹杂了哭音，“不是，那才不是误会。怪不得我会跟承和一起从你婚礼离开，我根本不配和你在一起，也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她在他身边蹲下身，一边低低地无声地流眼泪，一边不断重复，“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不能在一起。”
“不是。阿澜，你要相信我。”
“你别骗我。庭深，我都知道了。我就算没有记忆，但是我不是傻子，我一直都感觉我们之间总横亘着什么无法跨越的东西，让我没办法走向你。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我说了不是！”厉庭深的声音重重地砸下来，像夏天的雨滴砸在身上，疼疼的。
也砸在慕澜的耳朵里。
慕澜怔了一下。
厉庭深生气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厉庭深眉间染着戾气，一把将慕澜拽起来，像手铐一样，牢牢地拷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地下车库走。
慕澜最怕厉庭深不说话生气时的表情，就好像黑压压的乌云一样，给人心里添上无限的压抑。
她挣了挣手，“庭深，我疼。你放开我。”
“……”
她见他还摆脸色给自己看，委屈一下子冲上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厉庭深，我说了，我疼！你放开我！”
厉庭深扣着她的手腕，恍若未闻。
慕澜脾气上来了。使劲定在原地拖着厉庭深不肯再往车那边走。
厉庭深没有回头看她，还是拖着她想前进。
两人僵持。
慕澜的手腕被勒出了深深浅浅的红痕，她疼得叫了一声，一脚踩在了厉庭深的脚上。
踩得很重，她下了狠心。
厉庭深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脚，手上愣是松了劲，让慕澜有了可乘之机。
但慕澜刚要往回跑，厉庭深快速地勾住她的腰，直接一把将她推到车库的墙壁上。
背脊狠狠撞上墙壁，慕澜嘶了一声。
厉庭深眉目染着猩红，“我不会放，慕澜，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放开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戾气染着深情，像二十岁刚出头的街头不良少年，让慕澜神情微微松动。
但没一会，慕澜就反应过来了，双手一把推在厉庭深的胸膛上，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吼，“厉庭深，我已经结婚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有丈夫了！我爱我的丈夫，回到我丈夫身边是我这个妻子的义务和责任。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不能和你在一起。你要我怎么面对一个被我爸爸害死了妈妈的男人！厉庭深，你要我怎么面对你！你想想我啊！我真的很累，庭深，我真的很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