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澜瞪大了眼。
她的身体内因为厉庭深这句话而起了地震,血液翻腾,皮肉颤动。
舌头打结,嗓子眼堵得发涩,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孩子,我的孩子吗?”
看到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反而不知怎的莫名安静了下来。
他眼神里充满了蛊惑和悸动,“你的孩子。”
慕澜手心濡出涔涔冷汗,指尖掐着衣角,她目不转睛地看进在他漆黑的瞳孔里,仿佛又迷失到了那一夜。
她被腹痛痛得生不如死,她借着月光看见自己生下了那一团黑乎乎、血淋淋、丑陋的不会哭的小婴孩。
那孩子不会哭,抱走她的那个狱警冷冷地告诉她这是个死胎。
慕澜显然是被某种情绪笼罩,她陷在那段记忆中,讷讷地说,“她早就死了!”眼眶慢慢腾出雾气,“她死了。她才在我肚子里呆了七个月就跑出来了……”
厉庭深肿着被慕承和打出血的手,紧紧扣住慕澜的手,仿佛要把他浑身的利用都过度到她身上,声音里入了春风细雨的温柔,“不,她没有死。你已经见过她了,她这些年都过得很好。”
慕澜回握了他,以同样用力的力道,“我见过?她是谁,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现在在哪,我要见她,你快点带我去见她!”
“你见过了。那天叶英祁抱着的那个孩子,不是叶蓁蓁的,是你和我的女儿。”
慕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打开了车门,冲锋陷阵一样从车里出来,拉扯着厉庭深的袖摆,“什么啊!”
“你要是不相信,我们等会儿可以马上去验DNA。那个孩子早产,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没适应,不怎么会呼吸,所以那狱警告诉你说她已经死了。”
慕澜听到这,早已是热泪盈眶。“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眼眶通红,树袋熊一般牢牢拉着厉庭深的手臂,仿佛他是她求生时唯一的浮木。她激动的说,“庭深,快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
厉庭深心头像被浇了酸水,这一刻噗噗噗地酸楚了泡泡来。他觉得这一路追过来时激烈的紧张、害怕、慌措,在这一刻全数都尘埃落定。
他十指扣住她抓在他袖口的手,另一手温柔地替慕澜整理她耳边的碎发,“阿澜,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她身形一颤,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期盼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他眉眼似笑非笑,“阿澜,你知道你这一次跟我回去意味着什么吗?”
她微蹙了眉。
他目光软了几分,扫了眼她平坦的小腹,声音里浓情揉着肌骨,“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永远不能再自作主张离我而去。”
慕澜怔了怔。
厉庭深迫近了她几分,声息扑在她的面上,“阿澜,我可以给你十分钟时间想清楚。但如果你决定不跟我走,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她。”
慕澜已经念不得这些,她一心只想见到那个在她世界消失了四年的孩子。
阳光正好,橘黄疏朗的光线影影绰绰地罩在她的面上,映出她一张年轻却沧桑的脸上还未被风干的泪痕,她回答得毫不犹豫又斩钉截铁,就好像让她赴汤蹈火也会在所不辞。
她没有思考,径直说,“好,我都答应你。”
……
慕澜和慕擎、慕承和道别,不管慕擎再怎么劝,慕澜都执意要跟厉庭深走。
厉庭深朝慕擎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带着慕澜离开了。
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开,慕承和顶着一张面瘫脸,“爸,你真的要她继续没名没分地跟着那混账?”
慕擎身体已经不大好,他连着咳嗽了许久,呛得整张脸涨红,好一会缓过来,才说,“她刚得知她孩子还活着,不让她去见,她反而会记恨我们。再说,当年她的幕后的事情,是我们慕家对不住她。我怎么可能再把她扔给那种男人?”
-
阿南从叶英祁给的地址里把厉湛湛带去了景日方。
他前脚刚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后脚厉庭深就带着慕澜风尘仆仆地推进门里。
厉湛湛好些天没见过爸爸,这会儿见到厉庭深,马上换了一张委屈脸,眉目像极了慕澜小时候,她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你不要湛湛了吗?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肯来见一见湛湛?”
厉庭深的心像变成了任人揉搓的橡皮泥,软得一塌糊涂。他一把将厉湛湛抱在怀里,一个眼神示意阿南下去。
慕澜像是双脚被定住一般,站在角落不敢再前进一步。她痴了一般地看着厉湛湛,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一样激烈疯狂地抽搐着。全身每一处的神经都绷的死紧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了一样。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那孩子,看着看着,她就无声地开始流眼泪。那眼泪像六月的大雨,来的急促、凶猛。那架势,仿佛是要把长城哭塌一样。
失而复得,大概是这世上最让人幸福雀跃的事情。
厉湛湛这会儿也发现了在角落无声哭泣流眼泪的慕澜,她拍了拍爸爸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爸爸,那个阿姨是谁啊,为什么她一直在哭?她哭的好伤心啊。”
厉庭深轻拍着里沾沾的肩膀,放柔了音量,轻声想对厉湛湛说出慕澜的身份,“湛湛,她就是——”
慕澜神色一慌,她紧张地制止了他,“不要说,庭深,不要说出来。”
大吼出声,到最后,她却几近祈求。
近乡情更怯。慕澜总算多多少少明白了这种感觉。
她坐过牢,她在牢里生下了她,她整整四年没有照顾过她一分一毫。
她不知道如果孩子问起妈妈你这四年都去哪里了,她该怎样去解释,如何去面对。
……
慕澜这一吼,反倒吓到了厉湛湛,厉湛湛猝然就瘪下眉眼,不高兴地要掉金豆豆。
慕澜虽然生下了她。但到底生疏,还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这会儿孩子一哭,她的心像有无数双手在拉扯她一样,她笨拙地跟那孩子解释,“对不起,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要吼的。阿姨不是在吼你。”
厉湛湛哪里听得进去,她紧紧扒在厉庭深肩上,哇哇大哭起来。
在一个心思敏感、潜意识里为自己还不会走路而自卑的四岁小女孩心中,这个风尘仆仆的女人脾气又坏,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
厉庭深大概猜到慕澜的心思,心里被拧了一把,他抱哄着厉湛湛,没一会,小女孩就慢慢在爸爸的怀里的睡了过去。
慕澜就一直在边上看着,像是傻了一样。
一直到厉庭深把孩子抱回卧室,慕澜才终于缓过神来,跟着他上了楼。她站在卧室门外看着那孩子,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少看她一分一秒。
厉庭深出来时,慕澜脸上已经换上了初为人母的盈盈笑意,“她叫什么?”
“厉湛湛。湛蓝天空的湛。”
慕澜点点头,“嗯嗯,真是个好名字。”
她一点头,眼眶集聚的泪水又掉了出来。
慕澜猛地扎进他的怀里,“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实在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活着。你不知道,她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哭,血淋淋的一团,连模样都还认不出来。我当时还想,我怎么可能会生出这么丑的孩子……”
胸膛一片温热的湿意,怀里女人柔软的身子像是正在被拧干的湿毛巾,绷得越来越紧,不断地挤出水来。
“没想到她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活着……她还好好活着。我真高兴,真正高兴。”
“嗯。高兴就好。你能高兴就好。”
良久,慕澜哭得累了,她靠厉庭深的肩膀上,发出自己的疑惑,“那为什么叶英祁会说她是你和叶蓁蓁的女儿?”
厉庭深吻了吻她的发顶,“那天你去公司闹,他找到了厉湛湛,拿她做危机公关。你也知道,厉湛湛在他手里,我只能听他的摆布。”
“所以他知道厉湛湛的身世,还把她认作你和叶蓁蓁的女儿。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证明你是行的,这样他就可以说成你根本就没有出轨,是我假怀孕上门讹诈你。你和叶蓁蓁夫妻生活很和谐,你是为了孩子不能走路才故意说自己不行的?”
他垂脸,吻了吻她的眼角的泪痕,“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慕澜下意识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讨厌——”
……
慕澜一直坐在厉湛湛的床边,仔仔细细地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个可人的小女孩儿。
怪不得她当时看这个女孩儿觉得眼熟,原来这女孩儿那浅浅的双眼皮和她颇有几分相似。虽然叶蓁蓁好像也有双眼皮,但是明显女孩儿的双眼皮和她的更像。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骄傲起来。
这是她……那样那样艰难地生下来的孩子啊。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慕澜生怕吵到了厉湛湛睡觉,赶紧踮着脚尖走出卧室。
她关上卧室门,伏在走廊栏杆上,听到楼下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心尖仿佛沐浴在阳光中,轻飘飘的。
她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面色一怔,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