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深收回看向慕澜的视线，眉目淡如夜色里的远山，“不用了。继续开。”
连刚刚还讨厌慕澜的厉湛湛这会儿也有点同情这个阿姨，她拉了拉厉庭深的衣角，“爸爸，她看上去好可怜。”
厉庭深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问，“你刚刚不是还很讨厌她吗？”
孩子总是最为坦诚和直白的，厉湛湛声音低下来，“那是因为我感觉那个阿姨要抢走你。”厉湛湛向爸爸真诚地倾诉，“我不想要后妈。后妈一般都很坏的。白雪公主的后妈就对白雪公主很坏。”
厉庭深的心微微一钝。
来不及等爸爸说话，厉湛湛突然想到什么，眼睛里像被注入了光一样明亮，“对了，爸爸，这一次我们出国也是找肖哥哥吗？”
厉庭深点头，“嗯。你肖哥哥生病了，所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孩子好奇心重，脱口问，“什么病，严重吗？”
厉庭深目光一深，“你肖哥哥这么坚强，相信一定能治好的。”
……
阿南快要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再一次抬眼看了看后视镜。
慕澜因为眼光一直追着车子，没看脚下的路，再一次被沿路的石子绊倒。她手里拎着的袋子这会儿被摔出了一米开外。
阿南心有不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驱使，他再一次发声，“先生，慕小姐似乎摔倒了。”
车里气氛微凝。
阿南故意放慢了速度，卡在红灯亮起后姗姗到达十字路口。
车停。
厉庭深淡淡看了眼阿南，没有出声。
这一回的车停，慕澜仿佛看见彩票中奖一般，眼睛被填进了无数光彩与希冀，她也不管自己摔的有多疼，硬是又一次站起身，跑了起来。
也许是跑得太过激烈，被梳成一束的马尾散出凌乱的发丝。发丝被汗水濡湿，和灰尘一起都贴在了她的脸上。
可是她也不在意，抓着她掉在地上那个袋子，像是要冲锋陷阵一样往那车追过去。
……
绿灯亮起。
厉庭深却已经开了车窗。
慕澜喘着粗气，终于猛地趴在了厉庭深的车窗口。
她的模样明明很狼狈，可是却笑得很开心，她把她收拾出来的一袋衣服都递给了厉庭深，气喘吁吁地说，“我看洛杉矶的天气预报，那边好像比较热。刚刚月嫂给湛湛准备的衣服没准备短袖一类的，我就帮忙找了几件。你给她带上会比较好。”
厉庭深只侧着脸对她，似乎还在为刚刚她对陈雩说的那些话赌气。他没有去接慕澜递过来的东西，“月嫂已经替湛湛准备了。”
慕澜声音里减了喜悦，“没有……我明明看见她没有准备……”
“你看错了。月嫂已经准备了。你带回去吧。”
慕澜被他一再拒绝，真的急了，口不择言地解释，“庭深，你听我说，我回到你身边真的不是为了抢走她。我只是想多看看她，想弥补她，想对她好。你知道的，我还从来没对她好过……”
绿灯已经在闪烁，快要结束。
路后面已经有车子跟着，不断在喊喇叭。厉庭深将那些衣服推回慕澜怀里，侧过脸望进她眼睛最深处，“就算那边天气比较热，我也会替湛湛买新衣服的。”
话落，他按下按钮。
车窗缓缓升起，将两个人完全隔成两个世界。
拿孩子把她捆在他身边的人是他，现在却不给她和孩子相处机会的人还是他。
慕澜僵着肌骨，手里紧紧握着那一袋孩子的衣服，眼睛发胀发酸。
厉庭深为了能将她牢牢地困在身边，为了防止她和孩子关系亲密后她带孩子离开，所以连和孩子相处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一直将她困在他的身边。
是不是他虽然不爱她，但是还要她继续爱他？
……
慕澜自从得知了自己孩子还活着，整个人就完全变了样。连生活的重心也全部转移到了学着怎么照顾孩子身上。
失去那个孩子的痛苦来的太过强烈，以至于在重新拥有的这一刻，她偏执地想要把所有能弥补给这个孩子的东西都补上。
厉庭深不在的这几天，除了偶尔和陈雩吃个饭，她几乎每天都在景日方看各种关于怎么当一个好妈妈的书、视频。
偶尔的时候，她尝试给厉庭深打电话，想听听厉湛湛的声音，但是厉庭深每次都说在忙，湛湛不在她身边。
厉湛湛离开第四天的时候，慕澜接到了姜瓷的电话。
姜瓷是慕澜的大学室友，宿舍里数她们两个走得最近，关系最好。但姜瓷当时一直竭力反对慕澜和厉庭深在一起。两人后来为这事大吵一架，闹掰了，姜瓷于是大三就出了国。后来慕澜又入狱，两个人之间算是断了联系。
再接到姜瓷电话是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生性很懒，用了这么多年的手机号一直都没换过，所以姜瓷能打电话给她，也是很简单的事。
这一通久违的电话，姜瓷先开了口，“小澜，是我。姜姜。”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慕澜喉咙一哽，在电话这头猛地点了点头，“嗯。姜姜。”
姜瓷这些年也在报纸电视上看到了那些关于慕澜的事情，她温和地说，“这些年，是不是过得都很辛苦？”
慕澜泪如雨下，当年姜瓷一次又一次地劝她不要和厉庭深在一起的画面再浮现在眼前，她像个拨浪鼓一样更加猛烈地点头，“是啊。很辛苦。没有听你的话，硬要跟他在一起，很辛苦。”
静了静。
姜瓷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小澜，我后天回国。”
……
这天晚上，慕澜照旧给厉庭深打电话，想问问湛湛的近况。
这回厉庭深终于没有说忙。
慕澜终于有机会关心湛湛，语气都轻快不少，“湛湛在那边开心吗？应该很开心吧。那你有带她出去玩吗？那边热不热，会不会晒伤？还有，那边都是西餐，湛湛吃的习惯吗？还有还有……”
她像个老婆子一样神神叨叨的。
厉庭深心像被人拧了一把，揪揪得疼，他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她很好。你不用担心。吃得很好，穿得也很好。月嫂照顾她很好。”
慕澜被他这么一回复，语气里减了几分以母亲自居的口吻，“啊。嗯，那这样就好。”
气氛微窒。两厢安静。
厉庭深冷着唇角，“你这些天打电话给我，都是为了湛湛？”
慕澜一怔，眼神都痴了。
他这句话的口气，怎么像是在吃湛湛的醋一样。
她说，“没有。我就是……希望她好好的。你知道吗，她才在我肚子里待了七个月就出来了，她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需要更多的照顾才行——”
他语气平平，“她很好，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都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时通话那一头忽然传出来一阵叫唤声，“9号床的病人家属，麻烦来领一下药！”
慕澜再想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那头的电话已断。
刚刚似乎是护士在喊人去领药。
厉庭深这是在医院么？
难道他……生病了吗？
……
姜瓷回国这天天气晴好，慕澜起了个大早，就兴冲冲地去机场等她了。
机场接机的人有点多，似乎某个明星也是和姜瓷一个航班，所以慕澜只能挤在一群粉丝中中，等着姜瓷快点出现。
索性，在某个明星出来之前，姜瓷先出来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举着高高的手朝她挥舞的慕澜。
她跑了几步，猛地就冲进了慕澜的怀里，“啊啊啊！我的澜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又黑又丑又矮又土！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澜澜。”
姜瓷说话一直都是这个风格，慕澜也早就习惯了，她顺着她的话，“嗯。你倒是也和以前一样又高又瘦又潮又美。”
这话姜瓷就爱听了，她用力地拍拍慕澜的肩膀，“我的澜澜，你说话还是那么讨我喜欢。”
然而，姜瓷明显却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将突地被塞进了冰柜，僵冷得像一块冰。
“澜澜……”
慕澜紧紧抱着她，不肯让她看自己的脸，“不不不，你不要动，你让我好好抱一会。”
姜瓷以为她可能是见到自己太激动，不小心流眼泪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认真地没有动。
……
慕澜的视线钉在另一个航班的出口。
那里出来了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并排前进，像一家人一般的美好和睦。
这个男的，就是她这么多天都没见到的厉庭深。
他很少笑，但这会儿却是眉目轻扬。怀里还抱着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小男孩。
而她的女儿湛湛，她的湛湛，则是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与姜瓷同航班的明星出来，一群粉丝一边跑一边拍照跟着他，拉过厉庭深他们一行人的时候，其中有一个粉丝撞到了那个站在厉庭深身边的女人。
厉庭深反应极快，猛地揽住了那女人的腰，帮助她保持平衡。
动作熟练，神情温隽。
那个女人对厉庭深默契地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熟谙两人之间这样亲密的互动。
巧的是，那个女人，慕澜也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