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程的路况很好。
厉庭深车开得不快，但慕澜的头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她靠着椅背，按下车窗，暖腻的春风迅速拥在了她脸上。
过了一会。
她忽然轻声呢喃，“庭深……”
静了静。
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平视着车前方，问，“怎么？”
没有得到回答，他侧过半张脸，看见她手抚在椅背的一角，弯着眉眼，嘴角淌着一滩口水，不自觉地继续喃喃，“庭深啊……”
她大约是累的睡着了。
——梦里有他。
他轻点刹车，不自觉又放慢了车速。
－
景日方。
这是厉湛湛认到妈妈以来，第一天没有和妈妈一起睡。
月嫂给她讲到第三个故事时，她还是没有一点睡意，黑亮的大眼珠咕噜咕噜地转。
楼下传来车子发动机熄火的声音，厉湛湛像个卧伏已久的兔子，听到动静便从床上蹿了起来——
“爸爸！”
月嫂根本拦不住，只能跟着她一蹦三尺高的步子追出去。
厉湛湛这人鬼精得很，看见赤着上半身的爸爸抱着妈妈上楼，迅速熄了声音。她朝厉庭深害羞地捂了捂脸，脸上笑得像一朵向阳花。
口型说，“爸爸，羞羞！”
厉庭深展了嘴角，抱慕澜走回两人一起睡的卧室。
厉湛湛不乐意了，噘嘴，拉了拉爸爸的宽松的西裤，指了指自己的卧室。
厉庭深朝她摇头。继续抱慕澜走回卧室。
……
将慕澜安置了，厉庭深套了件衬衫，掩上卧室门，将厉湛湛抱进怀里，“今天妈妈和爸爸一起睡。”
厉湛湛皱眉，“那爸爸前些天，为什么都不回来和妈妈一起睡？”
“因为爸爸很忙。”
“爸爸忙什么呢，爸爸以前没有这么忙啊？”厉湛湛捧了捧厉庭深的脸，亲了他一口，说，“爸爸脸都瘦了。一定是太辛苦了。”
“爸爸在忙着以后怎么给你和妈妈，还有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创造幸福啊。”
厉湛湛听了，乐了，“那我是可以做姐姐了吗？”
厉庭深踌躇了半秒，额头顶了顶宝贝女儿的额头，轻声问，“怎么，妈妈还没告诉你吗？”
厉湛湛摇了摇头，眼睛里浅浅褪去一层光。
“湛湛。妈妈才刚刚找到你，她很怕你因为她肚子里的宝宝而怀疑她对你母爱，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真的吗？”
厉庭深摸了摸她的脑袋，点点头。
厉湛湛犹豫了一下，问了之前一直没敢问的问题，“爸爸，妈妈这一次工作回来，还会再离开吗？”
－
慕澜是被晃醒的。
有一股小小的，却执着的力道一直在拽她，让她不得不睁开眼。
入目，湛湛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手指着电视屏幕，“妈妈！爸爸出事了！”
慕澜一怔。
一群记者围堵在丰跃的门口。
而四个警察两前两后，在厉庭深的周围，正押送他走向警车。
厉庭深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出事的那个人不是他。
画面切换。
一名记者义正言辞地在播报，“据了解，厉总经理昨天为了某位M姓女子而暴打了石先生。石先生于昨晚十点半左右被送往医院，后石先生报警，要求警方介入处理，希望警方能还他一个公道。”
……
人在巨大的意外来临时，反应都是会迟钝的。
慕澜的脑袋空白了约有十秒，才反应过来，探身猛地将遥控器关了。
她起床，摸了摸厉湛湛的脑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吃过早饭了吗？”
厉湛湛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把电视关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吃过了。爸爸走之前给我做好的。”
“好。那湛湛今天乖，跟着月嫂阿姨，不要乱闹。妈妈现在要出门去找爸爸。”
小姑娘似乎是被吓到了，她拉了拉慕澜的睡衣，“妈妈，爸爸会出事吗？”
她站在原地杵了一会，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自己说，“不会。”
说给湛湛听，也所给她自己听。
－
叶家。书房。
叶英祁将报纸重重合上，强行压制了愤怒，瞪了眼给他送报纸进来的叶西聆，“你！出去！”
形成几道褶皱的报纸上，俨然是今天厉庭深被警察带走的头条新闻。
叶西聆这会儿吊儿郎当的，他拿小指扣了扣耳屎，又放在嘴前吹了吹，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爸，我这可是为你好。你说你现在找的这女婿，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都不知道。还为了一女人，把石家的少爷打成那副模样，就他那心机，说不定哪一天丰跃都得跟着他姓了。”
叶英祁猛地拍了拍桌子，“我说出去，你听到没有！”
叶西聆挑了挑眉，晃着肩膀出去了。
叶蓁蓁接踵而来。
“爸。”
“嗯。这事我会看着办，你别插手。”
叶蓁蓁面上毫不遮掩的焦虑，“可是……”
叶英祁眉间揉进几许无奈，“你放心，爸答应帮你，就不会食言。”
叶蓁蓁趁机替厉庭深美言，“爸，他这天表现都很好，几乎都是住在叶家的。”顿了顿，她脸色微微一沉，“除了昨天。”她神色一厉，“也可能是慕澜那贱人勾引他，你要知道慕澜那人……”
“蓁蓁！”
叶蓁蓁一怔，“爸……”
“蓁蓁，做人不能老是把别人想得这么不堪。首先，简星那女的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孩子不是厉庭深的。她只是孩子的病，找厉庭深帮忙。至于慕澜，只要你像这几天一样，绝不轻举妄动，爸自会让人把她送走。”
叶蓁蓁目光一凝，“爸……”
“好了，下去吧。爸累了。”
－
慕澜是在看守所见到厉庭深的。
准确来说，是见到了厉庭深和……简星。
简星依旧是穿了一身长裙，背对着她坐着，正在和厉庭深说话。
简星的声音像她这个人，温和，恬静，像风中的柳絮。她似乎在慕澜来之前讲了长长一段话，这会儿正在做总结，“庭深，你这样会不会太累？”
厉庭深坐在铁窗里面，脸上依稀可见大大小小带着血迹的伤痕，但依旧平静得可以。
叶家没来出面，石家的人看自己儿子被欺负，当然会找人出气。
看守所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回厉庭深被送进来，十来个人打他一个，就算他再能打，也多少受了不少的皮肉伤。
他目光平淡地看着简星，“不累。”
简星叹了口气。
她握了握干燥的手心，声音缱绻，循循善诱，“庭深。我知道你为什么娶叶蓁蓁。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庭深，我已经走出阴影了；你也不需要再拘泥在这个局里，你走出来，好好过你的人生。”
慕澜隔得并不远，因而简星这段话完全不落地灌进了她的耳朵。
四月的风和煦得像妈妈的吻，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却依旧捂不热她冰成渣渣的心。
她一直以为，一直一直以为——
厉庭深大半是因为钱的缘故，最后才选择了叶蓁蓁。
然而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得，多得多。
他不是因为钱才选择了叶蓁蓁，而是为了简星才选择叶蓁蓁。
她不知道简星和叶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没想到厉庭深竟然可以为了简星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仿佛当头棒喝，她整个人就这么钉在了原地。
再无法动弹。
……
良久。
厉庭深微微拾眉，眼底映着一点浅色的光晕，像淌着的一束白烟。
那束光，坚定，神圣，裹携着连他也不自知的宠溺。
他轻声说，“简，就算不为了你，我……也会和叶蓁蓁结婚的。”
简星愣住。
厉庭深继续说，“回去吧，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你继续在东月湖住着。我出事的这段时间，你别自己意气用事。”
“好。那我先走，你……自己注意。”
说着简星转身。
迎面就看见站在门边，藏了一半身子，神情恍惚的慕澜。
慕澜管理了管理的自己的表情，她笑了笑，“简学姐也来啊。我也刚来，来看看庭深。”
铁窗里的视线要比铁窗外的低，所以直到慕澜出声，厉庭深才知道慕澜来了。
他刚想站起来，却又被人给按住在座位上。
简星神情温婉，“小澜你去看看他也好，他……也很难做人。”
慕澜点头，“那我进去了。简学姐我们下会有期。”
……
隔着一根一根的铁栏杆，两人面面相觑。
谁也看不穿谁。
慕澜脸上有一瞬的凝固，过了一会，才缓和了表情，出神地直视着他的脸庞，问，“你娶叶蓁蓁，真的是为了简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