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深对于整一场闹剧，恍若事不关己。
他像一座夜色森林中的山。
高大，深沉。
慕澜眼见他的助理阿南忽然闯进了视频镜头，俯身在厉庭深耳边急切汇报着什么。
……
视频就在这时忽然被中断，姜瓷的电话再一次打进来。
慕澜不疑有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怎么了，姜姜？”
那一端传来男人静如深流的声音，声音好听是好听，但到底凉薄得可以。“她给你看视频？”
好些天不见，她差点忘了。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连说话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霜意的人。
话少。话还冷。
她没想到视频里的男人竟忽然用姜瓷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她像被魔术师施了定身术。久久静立，“还没看完。”
“那就别看了。”他说。
她讷讷，似乎明白了他打这通电话来的用意，“嗯。那我不看了。”
“嗯。”
她的视线飘到医院的窗户外，看着川城鳞次栉比地矗立着的一栋栋高楼大厦。轻叹了一声，她说，“我已经把你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那一头的男人默了默。
她听见打火机金属盖“砰”地一声。
她下意识熟练地想象出他在吐了个烟圈，灰白升腾的烟雾里他一张表情淡出水来的脸。
他的嗓音像被蒸馏水过滤了一样，烫得灼人，“阿澜。”
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她心一滞，“嗯？”
“庭深！你在那边干什么——遇肖医生来电话，让我们赶紧去一趟！”
——简星。
女子的声音像元宵节的汤圆一样软糯温柔。
是慕澜永远学不会的。
慕澜不再问然后。
她切了电话，关了视频。和个没事人一样朝护士台那边的女儿走去。
－
五月初时，慕擎出院。
慕承和把慕逅从叶初荷那接了回来。
当年慕承和和叶初荷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给了慕承和，但是每个月孩子还会去叶家待上一周。
慕逅这孩子，那一年和慕澜经历了那场绑架后，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晚饭。慕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二夫人窦姝平日就最爱说长道短，这回她最先搭了慕澜问话，“小澜，虽说我们这里是你的娘家，但女人啊，迟早还是要找个好男人安安分分过日子的。”
慕澜正在给厉湛湛剥虾，闻言动作顿了顿。
厉湛湛对窦姝的话似懂非懂，她拧着脖子一脸问号看着慕澜。
慕澜朝湛湛安抚地笑笑，“二妈，这事我还不急。”
窦姝嘴碎惯了，“这都两个孩子了，怎么还不急？”
慕擎沉脸怒目，发话，“小澜说不急就不急，你急什么！”
窦姝不满，美目流转出刻薄之色，低声嘀咕了句，“啧，你是不知道周围的邻居都怎么再说咱们家家教有问题呢！教出这么个未婚先孕的牢监犯来！”
慕擎慈态的脸上顿时起了怒意，重重地放下筷子。
餐桌顿时熄了声，连咀嚼声也一带消熄了。
只剩下大夫人段清研不关己事地继续吃饭。
窦姝顿时一脸委屈，摔了碗筷，马上就跑去了二楼。
等窦姝走远，慕擎才接着开始吃饭。吃了两口又安慰慕澜，“小澜，你二妈就这脾气，你也别忘心里去。”
慕澜恬静浅笑，“嗯。爸你也别都怪二妈，我自己本来做的不好，丢了慕家的脸。”
慕擎沉默了好一会，才接话说，“小澜，虽然你二妈话说的难听。但是你的确得好好想想，你这辈子总得有个归宿，这样我也能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
慕澜味同嚼蜡。
慕承和见厉湛湛和慕逅吃得都差不多了，便让保姆领这两个孩子先上儿童房玩一会。
段清研吃完，自觉地也离开了。
慕擎看两个孩子被抱上楼，继续道，“如果不是当年你二妈捣乱，硬是耍心机给承和下药，乱给承和和初荷点鸳鸯谱。我原本是想将你许给我们承和的。”
慕澜放下了碗筷。她知道慕擎差不多又要撮合她和慕承和了。
慕擎语重心长，握过慕澜的手，又牵过慕承和的手，交叠着放在他的手上，“小澜。你以后一个人带两个人孩子，怎么说都很吃力。我现在身体已经快不行了，我还想在我离开之前，能看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慕擎这人虽然很大男子主义，年轻的时候也重男轻女过，不然也不会因为窦姝生了个儿子就不管段清研的颜面义无反顾地把窦姝接回了慕家。但是年龄越长，他越来越看得开。
自从慕澜接到慕家，他甚至比对慕承和和慕如意还要好地对待她。以至于慕如意和慕擎的父女情相当寡淡。
慕澜低着头，没人瞧得见她低垂的眉眼里试图隐藏的情绪。
她静了一会，才妥协了一样，轻声说，“让我再想想。”
慕擎第一次见到慕澜在婚事上有退步的时候，连连满意地点头，“好！多想想！考虑清楚了告诉爸！爸一定在临走前风风光光地给你办个婚礼！”
慕澜忍不住说，“爸，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慕擎脸色染着喜悦，“好！长命百岁！小澜说我长命百岁我一定长命百岁！”
……
书房。
慕澜正在找一本从前睡前常看的书，忽然背后就起了声音，“小澜。”
她收回了找书的动作，没有转身看他，问，“怎么了？”
“肚子里的孩子……”
慕澜截断他的话茬，“还在。我会生下来。”
慕承和意有所图地说，“叶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厉庭深亲手交出了结婚时候给他的22 ％的股份。我让人打听说，叶家的人说只有厉庭深这辈子都不跟你来往，才会再把那些股份还到他手里。”
慕澜像是打开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唐突地闯进了一个狂风暴雪的季节，浑身都忽然地被冻住。
没法再动。
慕承和继续，“小澜，很多人都说，他当年就是为了拿到那22 ％的股份才娶的叶蓁蓁。他现在一定也会为了这些股份，跟你这辈子都不来往。”
慕澜肩膀僵了僵。
她忽然打开了窗户。风鼓进来，卷起书桌上翻开的书卷，唱出莎啦啦的翻书声。
她说，“风好大。”
“……”
“哥，我们结婚吧。”
男人大约没想到心心念念的新娘会突然之间转变了心意，心甘情愿地和他结婚，以至于这一刻他语拙得不知该如何说话，“……”
“但是，哥——”
“嗯？”
“我不会再要孩子了。”
“……好。”
“湛湛她——”
“你想要她姓什么就姓什么，你想要她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慕澜怔了怔，半晌，说，“我不想要婚礼，领了证以后咱们一家一起吃个饭。简洁点，好不好？”
“好。你想怎样就怎样。”
慕澜脸上褪去了做决定那一刻的紧张，就好像终于放开了一样，神情坦荡荡起来，“哥，谢谢你。”
男人已经上前，替她关上窗户，他依旧顶着那张面瘫脸，淡淡说，“以后叫我承和就好。以后风大的日子，我在。”
慕澜嗫嚅了一会，最终没有说话。
——她不怕大风，她怕的是打雷的雨天。
－
书房外。
窦姝听见里面似乎有脚步声出来，她慌忙地走开。
她神色慌张地走下楼，慌忙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初荷啊！是妈！”
那边的叶初荷有些讶异，“妈，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初荷啊！出事了！”
“怎么了？是承和出事了吗？”
“初荷，你告诉妈，你还喜不喜欢我们承和？”
叶初荷在那边迟疑了一下，没料到窦姝这么直接地问这个问题，她声音里裹了几许寻常女子都有的羞涩和撒娇意味，说，“妈，你不是向来就知道吗，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嫁人还不是在等承和回心转意。”
窦姝再一次确认了一边叶初荷的心意，诚恳道，“是承和和慕澜，他们打算结婚了！老爷子也想要他们结婚！初荷，我可看不上慕澜当我儿媳妇啊，这回你一定得帮帮妈！我们承和可不能毁在这种牢监犯手里。”
叶初荷听了，像炸药被点燃，“什么，他们结婚！”
“慕澜也答应了。”
……
叶初荷在卧室里气得战栗了半天。
慕澜。慕澜。又是慕澜。
她慕澜就一定要破坏她们叶家姐妹的爱情了是不是！
叶初荷这人本就冲动再加上窦姝这一挑唆，她甚至没来的仔细思考，摔了手机，踢着拖鞋哒哒哒地下了楼。
“管家！厉庭深呢！那倒插门死去哪了？”
管家颔了颔首，朝叶初荷指了个方向。叶初荷吃了火药一样朝叶家后花园跑去。
叶初荷看见厉庭深在草坪里转悠，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她想也没想，嘴皮子里炸出一堆话来，“厉庭深，你还有心思在这晃悠！你消息怎么那么不灵通啊！你知不知道慕澜马上要和慕承和领证结婚了！还是慕澜亲口答应的慕承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