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澜本就没法反抗,她被黑衣男人掐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余光却还是死死静止在离她愈来愈远的男人身上。
脑子像天地混沌初开,迷迷蒙蒙的,找不到一点头绪。
她仿佛听见驾驶座前的男人再歇斯底里地低吼,“老徐,你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咱们不是说好了,让这女人替她爸尝苦头,别折腾出人命啊!”
那黑衣男人却已经失去理智,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目光死死咬在慕澜的脸上。
慕澜不知道——
是怎样炽烈的痛和恨,才会让这个“老徐”这样痛恨自己。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慕澜再也扛不住,眼前猛地一黑,她一头扎进了黑暗。
堕入黑暗的那一刹,她只恍惚之间记起——
厉庭深说要去买喝的,走到一半又特地回来问她要喝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矿泉水,厉庭深当时朝她笑。
……
慕澜是坐在一辆陌生的车上的驾驶座上醒来的。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已经开始下起暴雨,大雨哗哗倾盆而下,直刷刷地扫荡者车窗。洗出一片沉寂的夜色。
车子尚在行驶中,车速不快不慢,正在朝着一个十字路口前进。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松了绑。她微微一怔,看见十字路口已经没来得及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车上,急匆匆地去踩刹车。
她不断用力的去踩刹车,可偏偏那刹车压根不灵,车子依旧在前进,向着前方的一辆辆横在她前面的车子冲过去。
慕澜慌了,她手忙脚乱地想转弯,然而她走的是直行的车道,根本没办法左转。脑子像炸开了锅,一时反应不过来。
冷汗攀满了脊背。
慕澜毫不犹豫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死,想冲到右方那栅栏上阻止车子再前进,免得使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然而——
就在这一瞬,忽然,右前方的车道风一般地驶出来一辆车,似乎早就预料到慕澜要往右方自杀式地撞上栅栏,他将方向盘向左打死,径直地要和慕澜的车相撞。
慕澜以为自己花了眼,可是再定睛一看时,她发现,那驾驶座上的男人真的是厉庭深。厉庭深正减了车速,将车子灵活地侧过去。
她知道,如果车子冲到那些栅栏上,栅栏稳定性强,到时候两个力相撞,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反作用力,她会受更重的伤,甚至会……死。
但是如果是撞在厉庭深的车上,厉庭深不仅已经降下车速,且车子是会移动的,会缓冲两个物体之间相撞时产生的冲击力。到时候她身上所受的撞击也会少一些。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都会受伤。
慕澜一想及此,连连点了油门,更靠右地往栅栏身上撞去。
然后,那男人像是疯了一样,似乎预知了她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地挡住。
慕澜神情都慌了,仿佛一滴水滴在一杯水上,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一样。表情皱皱的,她隔着辆车的车窗,以及两人之间厚厚的雨帘,激烈地像是拨浪鼓一样疯狂地摇着头。
“厉庭深!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这样!”
男人似乎因为这一整晚像疯了一样的剧烈运动,嘴唇正溢出赤红的血。那血一滴一滴地砸在方向盘上,看得慕澜触目惊心。
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慕澜想起那黑衣男人掐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嘶吼着,“你爸是个混账东西,你爸生的女儿还要来祸害我儿子!都是混账!妈的混蛋!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怎么还敢活下来!你就该替你父母下地狱!你给我下地狱!”
如果那黑衣男人说的是真的,那她真的不能、不配、不够格再让厉庭深为她受到一点伤。
她踩了油门,更激烈地摇着头,“不要!庭深,我不要你这样!”
男人却不听。
也或许,隔着大雨声,他根本没有听清。
也许是曾经亲眼见证过一旦车子撞上栅栏之后会发生怎样的车毁人亡和血光漫天。以至于这一刻就算搭上性命,明知道对方的车速更快的情况下他的车更容易被撞飞,可是他还是专心致志地,控着方向盘,阻止她撞向栅栏。
……
“砰——”那样激烈的碰撞声。
两辆车在狂风大雨中起了巨大的硝烟,四周的交通秩序顿时紊乱,不少行人纷纷驻足。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刚刚是发生了怎样的一场车祸。
只是后来,当时的目击者后来再在做笔录的时候,都会说起那场车祸之后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
那一辆肇事的靠近栅栏边上的车子驾驶座上,蹒跚地爬下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头发满面,额头,脸上,衣襟上,全被濡湿了赤红的鲜血。那些血就像一朵朵娇艳的玫瑰花,开在她的嘴角,衣服,裤子上。
灰败又妖艳。
漫天的大雨将她的血打散,扩散到了整一片路面上。
她的脸上无声地、一股一股地淌出越来越多的泪,温热的液体和雨水交汇。明明在下雨,所有人却还是分辨得出这个女人是在失心痛哭。
她拖着一条鲜血模糊的腿,一点一点地爬着,朝另一辆的车驾驶座靠近。
有当事人想靠近去阻止她不能再这么剧烈地动,一不小心就会有更严重的生命危险的。可是那女人根本不听,她爆了皮的唇不断开开合合地呢喃着一个名字——
“厉庭深……”
其实也一共两米左右的距离,她却仿佛用尽了半生去爬,去靠近。她靠近那辆还散发着油烟味的车,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艰辛地、挣扎着伸长了,去拉开那扇门。
拉开车门的那一瞬,似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颤抖的红唇里暴露出来的紧张。
那一刹那,所有人都看见,女人跪伏在地上,地面已经红彤彤一片。她血线满布的脸上在看到驾驶座上还微微颤抖着眼皮的男人,失声哭叫——
那叫声,撕心裂肺得彻底,肝脑涂地地完全。
她叫,“厉庭深!庭深啊!庭深啊!我的庭深。我的……我的庭深啊。”
所有语言在这一刻都流失了,她只单单吼着,叫着,他的名字。
他虚弱地,半乘着眼皮,侧着脸倚靠在椅背上,应她,“我在。”
在尾音才落,他呕出一喉咙的血。
慕澜用力地将手撑在他车子上,拖着一条已经无法站立的腿,另一手伸长了,去擦他嘴角刚刚呕出的那一点血。
其实她的手并不干净,手上有雨水和着她的血水,可是她还是想把他嘴角的血擦干净。她潜意识就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是永远干干净净的,她一边擦,一边叫他,“庭深——”
他应,“我在。”
“庭深。”
“嗯。”
“厉庭深。怎么办,我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了。我喜欢不上别人了。我一定没法喜欢别人了。”她哭着,给自己下了诅咒一样的预言。
厉庭深没有说话,他双脚被卡在车里无法动弹,脸上还被扎了一块玻璃碎片。他一手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缓慢地从裤兜里拿出一对婚戒,拿到慕澜面前——
“我又重新买了一对。”
慕澜在他嘴角的手落下来,又一次无声地悲痛地颤着肩膀抽噎轻泣。
他嘴角的血有那么一滴,垂直地低了下来,低在慕澜右眼的眼角。他说,“和他离婚,你嫁给我。”
末了,他补充,“好不好?”
她笑,笑得比那些在水里开出的血花还刺眼娇红,她说,“厉庭深,我还没结婚呢。我可以等你,等你离婚,我们结婚。我们就风风光光地结婚。”
厉庭深也跟着她一起笑,“原来你还没结婚啊。”
“是啊。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那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干净的了。”
她又哭又笑,她手探进口袋,摸索了好一阵,从里面找出一对婚戒,像个拿了奖状回家给爸妈看的孩子一样,满足地笑,“我捡回来了。庭深,戒指我捡回来了。”
明明身上每一处都在痛,可是他却还是保持着这个艰难的姿势和她像唠家常一般地聊天,“那天,后来,你回去捡了吗?”
慕澜眨了眨眼,“嗯。去捡了。”
“那我这对婚戒是不是没用了?”
“你这对,我们可以给湛湛,还可以给我肚子的这个孩子。”她有些骄傲地看着他,说,“庭深,我刚刚把肚子保护得很好。孩子肯定不会出事的。肯定不会出事的。”
他眼皮快眼支撑不住,原本还要重复慕澜的话,安慰慕澜,可是他却忽然地,猛地脑袋一偏,眼睛也重重地阖上了。
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
那卧伏在地上的女子,一张脸仿佛一朵被迅速抽去芳华即刻凋败了的花,她惊声地大呼——
“庭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