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人的腿都分别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所以住院的这段时间,慕澜和厉庭深几乎每天都躺在床上瞎聊天。
厉庭深这个人很闷,是慕澜一向就知道的。
比如慕澜在那头刷热播剧《人民的名义》,厉庭深从财经早报上抬头,瞥了两眼,吐槽说,“剧本而已,你入戏这么深干什么?”
比如慕澜刷到限韩令,就在那边说,将来要是厉湛湛粉了什么韩星天天飞韩国追演唱会,她这个做妈肯定打断她的双腿。厉庭深皱着眉头,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她的双腿,“你要是将来敢喜欢上什么韩国明星天天跑上去给他送钱,我就打算你的双腿。”
再比如慕澜终于鼓起勇气给慕承和打了通电话,报平安并且问慕擎的身体情况,打到最后说起两个人泡汤了的婚事,慕澜又郑重地给慕承和道了歉。电话才刚结束,厉庭深就不高兴了,他淡淡地说,“慕承和要是你亲哥就好了。”
一句话里两重意思,只不过当时慕澜没有明白。
当然,厉庭深这人,除了闷,在慕澜面前还特别好面子。
比如两人的腿伤都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有天晚上慕澜躺在病床上口渴,想起床想去倒水喝。她才刚刚卧起身子,厉庭深就扣住她的肩膀,凝声问,“干什么?”
慕澜坦诚,“口渴,倒水喝。”
厉庭深了然,沉默着卧起身。
慕澜拉住他的手臂,“你干嘛去?”
“给你倒水。”
慕澜其实知道厉庭深的伤比自己的严重,毕竟厉庭深是两腿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她只有一条腿受伤,但是也不知怎的,她也没有上前去拉住他。
她坐在床上,隔着纱一样的夜色,静静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用热水兑了冷水,喝了一口感受了温度适宜,才又转回来,将水递给她。
“喝吧。”
慕澜接过水杯,盯着厉庭深,说,“厉庭深。”
“嗯?”
“以后我六十岁了,老冷的大半夜想喝热白开,你还给不给我倒?”
他默了一会,躺上床,“倒。”
“要是家里没热水呢?”
“烧开了水再倒给你。”
慕澜喝了水,将水杯放在床头上,那架势,就好像那是一杯毒酒,她也会饮鸩止渴。慕澜钻进他的颈窝,拱了几下,糯糯地说,“厉庭深,我就当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再过两天,我们就回G大转一圈。快毕业季了,学校应该有挺多活动的。”
“好啊。”
……
第二天,病房迎来了以为不速之客。
——简星。
简星依旧穿了素色长裙,裙子堪堪长到小腿,生生露出那一截豆腐乳一样莹白滑嫩的脚踝,她见到慕澜在厉庭深的病床上,惊讶得嘴巴成了o形,随即低了视线。
“庭深,我……”
厉庭深正在沙发上批文件,见简星来,下意识地扫了眼慕澜,“怎么了?”
慕澜咬了咬下嘴唇,目光投进厉庭深眼底,“我想起有点事要找主治医生,我先出去一下。”
说着,她放下手中还在播剧的平板,整了整衣服,准备下床。
动作却被厉庭深喝住,他将笔记本和文件放在一边,捏了捏眉心,说,“主治医生那,等会我陪你去,你先在床上待着。”
慕澜点点头,“哦。”
简星汗涔涔的手心紧了紧手上的水果篮,柔柔地说,“最近的新闻有好多都是跟你有关的,看见你发生车祸,就找江宴要了病房号,过来看看。”
厉庭深点头,黑色翅膀一般的眉一挑,轻声道,“并不是很严重。你有心了。”
你有心了。
也客气也疏离。
简星神情一怔,最终面色释然,说,“遇肖的事情,我……”
“遇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阿南已经找到能配型的人了,只要那人同意了,马上就能手术。”末了,他添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会请他同意的。”
简星眼睛像秋天的湖面,波光粼粼的,这句话一出,仿佛湖面被投了一块巨石,激起盈盈的水波。
她神情既像是难以置信,又仿佛受了重击,结结巴巴地问,“找……到了?”
厉庭深以为她不信,“找到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简星这一刻大约是意志崩溃了一样,背脊像一根紧绷已久的弦猛地断裂,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颓萎的气息——
“庭深,怎么办,我……我怀孕了。”
这些天,叶西聆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把她当一个女支女一样对待,酒店宾馆、别墅浴室,地板上、沙发上,有时候她在做饭他甚至会直接在厨房,还有一次他在车上也……
叶西聆欢爱的方式和场合经常让简星感到恐惧,而且他每次这种时候,一定都会在语言上羞辱她和厉庭深。
大概因为叶西聆太嫉妒、太恨厉庭深了,所以把这些嫉恨都发泄在她身上。
她太害怕简遇肖会挺不住,又不敢确信厉庭深真的能找到匹配的骨髓型号,所以就算叶西聆再怎么羞辱她,她还是躺着任叶西聆上。
这一刻的消息,于她而言,她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庭深。怎么办?我也是没办法,我真的太怕遇肖出事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只有遇肖一个人。”
厉庭深眉色一深,凝了眼慕澜,最终说,“孩子的去留你自己决定。你要是怕那人不肯捐骨髓,你可以生下来;或者你要是真的想留下,我也不会反对你。你好好想一想。”
……
简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厉庭深跟上去,将病房门带上,打电话让阿南送简星回去。
四目相交,他定在慕澜身上的目光微微一顿,猝不及防地解释说,“孩子不是我的。”
平板上电视剧还在播,慕澜摘了耳机,盯着他看了一会,没有说话。他的解释并不彻底,她却还想听他更具体地把事情说清楚。
厉庭深想了想,走过去,说,“简的儿子得白血病,我答应帮她找能配型的骨髓。”
想起上一次从川城回兰城时在厉庭深的病房见到满是吻痕的简星,慕澜太阳穴微微一热,“所以呢,那孩子是谁的?”
静了静。
气氛有些微妙,半晌,厉庭深轻声道,“简的儿子是叶西聆的。”
慕澜眉头一挑,有一些昭然若揭的真相铺天盖地而来,她浑身一震,问,“为什么是叶西聆?她和叶西聆之间……”
厉庭深将慕澜揽进怀里,她的头贴在他温热又坚实的胸膛,“简不愿意这件事让任何人知道。”
慕澜想到什么,“简星是不情愿的?”
她记得,简星得知已经找到配型的骨髓而又自己怀孕时的表情,甚至是有些崩溃的。
厉庭深迟疑了半秒,“嗯。”
慕澜微凉的指按在厉庭深的肩膀上,从他的怀里抬出半张脸,“所以她才说,你是为了她才进了叶家?”
“嗯。”厉庭深不想再多说什么,“好了,别想了。简言之,我和简之间,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从小长大的好朋友。”
慕澜讷讷,恍惚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溢着一股即将喷涌而出的快要触手可及的真相,可是她又始终抓不住。
-
翌日。
厉庭深和慕澜是晚上到达G大的。
正值毕业季,晚间也有不少穿着学士服的学生正在来来往往。
图书馆对面的草坪上还搭着舞台,似乎还有乐队在演唱。
慕澜牵着厉庭深的手在校园里瞎逛,途径的无论哪处都能再一次触景生情。所有回忆都好像活生生地又回到了昨天。
想起那些日子,追着厉庭深旁听金融系的课,吃食堂的时候每次都寻找厉庭深的背影再厚着脸皮和他一桌吃饭,在厉庭深打工的地方等他下班,有时候他学生会开会晚了,她就饿着肚子在会议室门外玩手机等他。
两人牵着手,也不是说话,就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天空忽然起了烟花,绚烂地像韶色春华,随着乐队的歌唱声,一束束地升起降落。
慕澜和厉庭深并肩而立,他问,“好看吗?”
慕澜微笑着点头,“好看。年轻真好。”
她又站在看了一会,再去伸手抓厉庭深的手时,却发现边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慕澜转了一圈,人群熙熙攘攘的广场上,一瞬之间竟然没了厉庭深的踪影。
心里一晃,她脑海中紧绷的一根弦骤然断裂,她紧张地叫道,“厉庭深!”
眼眶一热,她不顾来往人群异样的眼光,继续嚷嚷,“厉庭深,你去哪儿了?!”
却是忽然,远处那乐队的歌声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似乎有人接过了话筒,性感而醇厚的嗓音幽幽通过话筒传出声——
“阿澜。”
……
很久之后,慕澜再想起这一段和厉庭深的时光,都会由衷地觉得,这段时光,是上天给她和厉庭深之间的恩赐。
唯一的,仅有的,带了点咖啡的苦涩味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