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澜神色紧了紧,却依旧默不作声。她已经快要挣开绳子了,不能在这时候泄露了马脚,让叶蓁蓁再把她绑起来。却是忽然,叶蓁蓁大约也发现她手上似乎有什么异样,愤愤道,“好呀!你个慕澜!”一边叫嚷一边蹲下身。
慕澜一惊,以为叶蓁蓁发现自己已经挣松了绑着她的绳子,却不料叶蓁蓁只是恼羞成怒地一把摘下她左手上那枚婚戒。
——就是这枚婚戒。
厉庭深为了这枚婚戒,心甘情愿地喝了那杯水。
叶蓁蓁像是当初慕澜狠狠将厉庭深的婚戒扔出车窗外一样,将慕澜那枚婚戒从唯一的小窗子里砸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因为叶蓁蓁用力拽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导致绑在她双手的绳子又宽了几分。慕澜两手往相反方向用力一扯,两手得脱。
下一瞬,她跳起来去抢叶蓁蓁手里的婚戒。
无奈慕澜的双脚还被捆着,跳起来的时候重心本就不平稳,再加上叶蓁蓁迅速反应过来推了她一把,她猛地往后栽倒了地上。
叶蓁蓁眼疾手快,马上将那婚戒用了狠劲砸了出去。
皮肉被跌得有些痛,慕澜却顾不及这些痛,她迅速给自己的双脚松了绑,趁着叶蓁蓁还没有叫出声吸引外头的人进来之前,马上撕了自己嘴上的胶布,猛地扑到叶蓁蓁身上。
慕澜在上,叶蓁蓁在下。
慕澜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激烈地紧张着,没有一刻敢松懈。她像是不要命的老母鸡一样,和叶蓁蓁纠缠扭打在一块,死命将那胶布贴在叶蓁蓁的脸上。
婚纱在一片扭打中,裙裾好几处被撕坏,扯出了几条丝线。
慕澜已经顾不上。
然而就在这一刻,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外头的人已经意识到里面的房间有了问题。
慕澜一惊,后脑勺像是在放鞭炮一样,整不出一个思绪来,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这房间唯一的窗户上。
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她一脚踹在叶蓁蓁的肚子上,防止叶蓁蓁能快速爬起来。
她踢了她的那双高跟鞋,将鞋子拎在手里,在那个绑架了他的男人赶到房间的这一刻,不顾任何形象的没有任何顾忌地从那扇窗户上跳了出去。
窗户不高,但是窗户外是一条石子路,慕澜没有穿鞋,双脚跌在石子路上的时候,脚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刺心的疼。
整个身子没办法保持平衡,她来不及拉住什么稳一稳身体,整个人就往前一栽。
来不及护她的小腹。
下一瞬,裸露着的胳膊被割出了鲜红的血。
她甚至还听见了膝盖处的婚纱因为她膝盖猝然撑地而撕裂的声音。
小腹骤然一抽。
慕澜还来不及感受,她目光乱飘的一瞬,刚好撞上了自己的那枚的婚戒。
那上面一星闪烁的钻,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慕澜探了半个身上前,伸长了手捞过那戒指。
动作过大,她整个人又一次失去平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小腹又是一阵痉挛一般的疼。
就在那一会,她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微侧眼,就看见那个绑架她的男人即将跳上窗框。慕澜狠了狠力,死死咬牙,双手用力撑了撑地面,往厂子的左面跑去。
旧厂房的左边有一堆像是贫民窟一样的房子,慕澜马上拐入了两排贫民窟之间的一条小道。
……
慕澜感觉小腹坠坠的。
一阵一阵的刺痛,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不断地向她侵袭而来。
这一处是兰城的郊外,散落着一些在兰城里打工的男男女女。但是这个时间正值工作时间,年轻的男女都出门了,只有偶尔几个孩子在巷子里玩耍。他们看到慕澜的时候,都纷纷给她行了隆重的注目礼。
她头发乱糟糟的,像被大风蹂躏过的一团杂草。
她穿着婚纱,但是那婚纱的裙摆有好几处被撕裂,底端的裙裾参差不齐,又长又短。就算是没有被撕坏的婚纱上,也都沾满了尘埃泥渍。
她一手提着一双银色的细高跟鞋,光着脚在这脏乱的路上奔跑着。
她的手机早被绑匪给抢走,没办法和外界联系。
她像是从地狱逃来,正要感到人间去。
她不敢回头,只知道自己必须不断往前跑。
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暴晒在五月的春阳之下,晕乎乎的。
脑海里刮过一阵龙卷风,空荡荡的。最终剩下了一张男人温润如玉的脸庞。
——厉庭深。
她想起他笑起来的样子,像四月的春风,能点亮黑暗里的太阳。
她想起江宴说,他为了她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律师事务所,为了她才娶了叶蓁蓁,为了她才在叶英祁手下委曲求全。
她想起他每一次的雷雨天,不管多晚,都会来到她的身边,哄着她一起入睡。
她想起那一场大雨的车祸,他像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冲出来阻截她的车。想起他对她说,要她嫁给他。他对她说,我们之间,只有我一个不干净了。
她还想起那一夜,他回去叶蓁蓁那里,明知道叶蓁蓁心怀不轨却还是喝了那杯东西,然后在大风暴雨里找他们的婚戒。
她想起,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说只要她高兴就好。他说他只想要她高兴。
……
一直一直。
太多了。
厉庭深做得实在是太多了。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却一次又一次把事情做得这么满。
她总是犯傻,牛脾气上来了就把他对她的好一并全给忘了;她总是怀疑,怀疑他不够爱她,怀疑他和简星,怀疑他和叶蓁蓁;她甚至总是害怕,他稍微对她一点冷淡,她就会受不了,觉得她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他没那么喜欢她了。
她想起那一次他们从拉萨回来时分手,她在机场盯着他笔直而僵硬的背影,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喊,喊她喜欢他。
其实他比她更辛苦吧。
他用阅历和深爱宽容了她的一切。她的任性也好,她的坏脾气也好。
小腹越来越疼。
慕澜甚至完全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在往外流出来,沿着她的大腿,甚至染红了她的婚纱。但是她已全然顾不上。
她一边跑一边躲,试图甩掉跟在身后的男人。但是那男人比她想象中的动作还要利索。正当慕澜快要跑到贫民窟的一个出口时,她看见那外头竟刚好停着一辆出租车,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上前,急急地拍着那出租车的玻璃窗。
“师傅!师傅!”
那出租车师傅见到慕澜那副鬼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当场就要踩油门离开。慕澜回头扫了眼同样绕出贫民窟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拍着车窗,眼睛像蓄水池一般,湿漉漉的,满脸都是细细密密的祈求——
“师傅!求求你!请让我上车!请让我上车吧!”
那师傅见慕澜那副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停了车,给她开了门。
慕澜感激涕零,她上了车,师傅垂眸见她婚纱上已经染了小半摊的血,“姑娘,是去医院吗?”
慕澜这刻不知怎的,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满心满溢地只想最快告诉厉庭深,她想和他结婚,她要和他结婚。
“师傅,请先送我去槐林路那个教堂。我,很急。”
……
教堂。
阿南像是犯错了的孩子,呆呆地立在教堂门口,看着站在里面的厉庭深。
刚刚阿南将慕家管家说给他的话如实地带给了厉庭深。
厉庭深面上看上去情绪起伏并不大,只是那一双眼睛,像忽然掉进了一潭墨水了一般,漆黑地没有一星光亮。
他一个人默默地开始收拾婚礼现场。
也许是他感觉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最后只是独自地坐在教堂的第一排位置上。
一点一滴地,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然而就在这一会,忽然,教堂外停下来一辆出租车,那出租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了一个女人。
看着那女人,阿南第一眼竟没有认出她来。
阿南还从未见过慕小姐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她穿着婚纱,但是那婚纱破破烂烂,上面布满了污垢泥渍,还有斑斑点点,婚纱裙裾上还开着一朵鲜血一样红的玫瑰花。
阿南定睛一看,才发现——
那不是刺绣刺上去的,那是真的鲜血。
慕澜站在教堂门口,有一种终于跑到了马拉松终点的错觉。
她深深地呼吸了口气,两手扩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喊道——
“厉庭深!我要嫁给你!”
她的语气既歇斯底里,又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