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深唇紧抿成一条线。
“黑心老板。我吗？”
被他这么一质问，慕澜背脊一凉，一边瞪大了眼睛无辜着瞧他，一边忍不住往慕承和肩窝下钻了钻。
慕承和显然很满意两人之间的对峙，他凉凉一笑，“厉老板，那我们明天水月厂见。”
夜风习习。
男人立在原地，静静久久，没有动弹。
他看着她的背影在风声和树影中，倚靠着别的男人，悠然离去。
……
慕澜饿了，慕承和带着她下了一家他们常去的面馆吃面。
等面端上来的空隙，面馆忽然进来一个抱着女婴孩的少妇，也点了碗高汤烩面，坐在慕澜对面。
在慕承和没有注意到的瞬间，慕澜的目光轻轻扫过那女婴儿。
女婴儿长得很好看，白白嫩嫩的脸颊，泛着轻红。粉雕玉琢的。
慕澜看着看着，整个人慢慢陷入了魔怔。
有一些没有影像的记忆回冲到脑海，仿佛一片的蝙蝠朝她飞来。
在密密麻麻的黑暗里，她恍恍惚惚地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些模糊的影像。影像里含含糊糊的，是一个女人半直起身子，借着月光看到自己身下出来的一大滩的黑红的血，还有一个已经有婴孩雏形的胎儿。
那胎儿不会哭。血淋淋的一片。
影像仿佛是在一个牢房里，可是场景猛地切换，又仿佛是在夜色下的海滩上。
这些记忆片段在她的脑海里没有五彩的颜色没有成形的图像，只是一些零碎的感觉与模糊的剪影。但光是这些，慕澜的身体里就已经像是发生地震一般，里头的血液、肌肉都激烈地颤抖起来。
她眼神像一束白光，定定地打在那个女婴脸上。
忽然，她哗啦从座位上起身，极速地奔向那个少妇，一边自言自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边冲上前趁着那少妇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那少妇怀里的女婴。
抢过来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女婴大约也是感觉离开了妈妈的怀抱，激烈地哭闹起来。
“哇哇哇——”的哭叫声瞬间蔓延了这条安静的小路。
慕澜见怀里的孩子哭，心里揪得紧紧的疼。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温言软语地抚慰她，“宝宝不哭，不要哭。妈妈带你回家。妈妈以后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
孩子的哭声引起来来往往的人群的注意力。
“喂，那不是周家刚出世七个月的女娃吗？”
“是啊，怎么在这个疯女人手里！”
“天呐，也不知道她抱着这个孩子想干嘛去！”
慕澜毫不在意路上人的眼光，也无心听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她只想带着这个孩子回她和慕承和的公寓。
太多的过去她都不记得了。但是她知道她和庭深有过的孩子的。
只是她把她和庭深的孩子弄丢了。
庭深怕她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再提，甚至都没有再碰过她。她知道，庭深心里一定是介意的，一定是责怪她弄丢了他们的孩子的。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孩子，她不能再把这个孩子弄丢了。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和庭深的孩子。
后头已经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正在追她和庭深的孩子。
不行。
不能让人再把她和庭深的孩子带走。
她不能让庭深伤心。
就在她还要往前跑的时候，忽然身前袭来一股男人的清新气味。
她头也没抬，没有分一点时间看她一眼，只一心一意要绕过他往前跑。
厉庭深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她的头发因为跑步而被吹散凌乱，眼神里水光满溢，像覆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她红唇微张，急促地呼吸。
慕澜气急了，她不安地往回看了几眼，才转回脸，狠狠瞪着他，“你这个黑心老板，你快放开我！”
“放下。这不是你的孩子！”
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他沿着山路下来，没走多久，就又看见她抱着孩子冲过来。街道不像城市的车水马龙，边上的人的议论声理所当然也进了他的耳朵。
她抱着别人的孩子要带到哪儿去？
慕澜眼看后面追上来的那个少妇，心里又慌又急，她跺了跺脚，激动得难以自持地朝他吼，“你快放开我！你这个神经病！我要回家！我要带我孩子回家！”
孩子？
边上的议论声如水沸开。
“天呐，这女人疯了。”
“是啊，竟然说周家孩子是她的孩子！”
“哎呀，我们镇上来这种人也真是倒霉啊！”
……
厉庭深扣着慕澜的手腕越来越紧，他注意到她全身散发出的焦躁和不安，就仿佛她整个人陷入了魔怔一样。
他放柔了声音，“阿澜，这不是你的孩子。这个不是……”
他却没想到，她的反应更加激烈——
“这个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庭深的孩子！”
她神情怔忪，目光空洞，既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自我催眠，“这个是我和庭深的孩子。你快放开我好不好？”
他这一刻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淹没了心头，酸酸涨涨的难受，“……”
“厉哥。我喊您一声厉哥，你快放开我吧。”
“阿澜……”
“厉哥。我以前把庭深的孩子弄丢了，我把那孩子弄丢了，我不能再让他失望了，我不想让他伤心，我要把我们的孩子带回家。厉哥，我求求你，你快放我走，放我走，好不好？”
她一边哀声祈求，一边水光闪闪的眸子紧紧凝着他。
厉庭深只觉得他的心像是被千万只虫子疯狂啮噬一般，又疼又空，他轻声抚慰她，“阿澜，他不是你的孩子！”
她听不得有人否定她，歇斯底里地大喊，“这就是我和庭深的孩子！这就是！她是庭深的孩子。她是庭深的孩子。”
……
少妇的脚步接踵而至，差些失去孩子的惊吓还没从脸色褪去，她已经猛地抬起一只手，一个耳光即将落在慕澜脸上——
“啪——”
耳光落下的声音，清脆响亮。然而耳光并不是落在慕澜脸上，却是厉庭深不知何时已经替她挡去了那耳光。
少妇一惊，但随即恢复了脸色，身为母亲独有的坚韧支撑着她狠狠盯着慕澜，“疯子，快把我孩子还给我！”
厉庭深一个冷眼扫向那少妇，“她不是疯子，你说话注意点。”
少妇皱了皱眉，很快神情恣意，“不是疯子，为什么要抢我的孩子！”
慕澜挣脱不开厉庭深的束缚，只得和那少妇争辩，“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庭深的孩子！”
“阿澜！”
“阿澜！”
异口同声。
厉庭深眉目一拧，看着慕澜怔怔地看向后面赶过来的慕承和。
她如今只听慕承和的了。
慕澜见到慕承和，眼泪一下子决堤，哗啦啦地倾泻而出，“庭深，这是我们的孩子。这个真的是我们的孩子，我梦里那孩子就是应该长这个样子的！”
慕承和心绞痛，神色沉在昏暗的光线里，“阿澜，这个不是。”
“这个是！庭深，这个是的。”慕澜紧紧抱着它，“庭深，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把我们的孩子弄丢的，我忘记我怎么弄丢她了，对不起庭深，对不起……”
厉庭深扣在慕澜腕上的手，不知怎的，竟松了。
大约是连他自己也清楚，他说的话，在慕澜身上没有任何效果。
他看着她语无伦次地向慕承和，把那孩子像宝贝一样抱给慕承和看，笑中含泪，对他说，“庭深，瞧，这个孩子这么可爱，和我梦里的样子那么像，她一定是我们的孩子。”
慕承和呼吸一滞，“阿澜——”
她努力朝他笑，“怎么了？庭深，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不是。不是。来，把孩子给我，我抱抱。”
慕澜往四周看了看，仿佛在确定有没有坏人要偷走她的孩子一样，她确定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给慕承和。
慕承和迎着她怜爱的视线，接过那孩子。
接过的下一瞬，他就将那孩子还给了那少妇，并轻声道歉，“我太太唐突了，对不住。”
慕澜眼见自己的孩子被送走，疯一样地要追过去要回来，可是却被慕承和从身后死死抱紧，不让她前进。
“庭深，你为什么不相信我！那个真的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把孩子送给别人！你不知道，我做了好多梦，梦里那孩子就是这样粉粉嫩嫩，在朝我笑。她在朝我笑！”
她哭得撕心裂肺。
慕承和也跟着痛得肝肠寸断，一遍一遍地喊着阿澜。
……
厉庭深只站在他们一米开外。
可是这一刻，无形之中，仿佛有千山万水将他和她隔离开来。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