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希走进倚香院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
刚一进门，便看到一楼大厅的中间，摆放着两张长条形的柚木桌子，几十个涂脂抹粉，打扮妖娆的女子，正围桌而坐。随着嘈杂的说笑声，此起彼伏，一股饭菜混合着酒水的香气，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小希停顿片刻，眼睛快速在人群里搜寻，很快她就看见了一袭淡紫色轻纱长裙的冰儿姑娘。于是，迈步走了过去。
坐在冰儿姑娘身旁的，正是兰姐，她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小希脸上的表情，见她并无拘束之意。赶忙站了起来，上前一步，牵起小希的手，把她拉到冰儿姑娘的近前，笑着道：“冰儿姑娘，你快看，谁来了？”
冰儿姑娘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看向小希，微微一愣道：“筱菡，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小希瞥了一眼兰姐，对冰儿姑娘道：“娘，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未等冰儿姑娘再开口，兰姐抢先说道：“冰儿姑娘，是我去把小希叫来的。你想啊，今天众姐妹设宴，恭喜你们母女团圆，同时，也是为你们母女提前饯行。这样的场合，小希怎么说也要露个面，是吧？”
冰儿姑娘柳眉竖起，不悦地说道：“兰姐，谁让你自作主张？这倚香院是什么地方，岂是筱菡一个清白的女孩家，该来的吗？”
说罢，握住小希的手，温和地说道：“筱菡，你先回去，等会娘就回去陪你。”
小希点头，道：“好。”
刚转身欲走，同桌的两个姑娘一同起身，拦住小希。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上下打量着小希，笑道：“我说冰儿姐姐，这就是你的宝贝女儿吧，既然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啊。”
另一个娇小的女子，也附和道：“可不是吗，冰儿姐姐。咱们众姐妹中，就属你命好，不但平日里银子赚的最多，还私藏了这么漂亮的女儿，真真羡慕死个人。不如，就让你的宝贝女儿，陪姐妹们坐坐，我们也跟着沾点喜气，可好？”
冰儿姑娘板起俏脸，用身子护住小希道：“都别闹了，喜欢女儿的话，有本事自己生去。我的女儿，可不是给你们解闷逗趣的，再说，青楼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不适合她，我这就送她出去。”
“等等，冰儿姐姐，你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就算你的女儿清清白白，在我们这里坐一会，怎么，就会变脏了？”
“是啊，我们初来倚香院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清清白白？谁天生就愿意做这行，还不是被逼无奈。所以冰儿姐姐，大家都是姐妹，何必相互贬低呢？”
“……”
一见姑娘们七嘴八舌，群情激奋，兰姐急忙打圆场，她冲着众人摆摆手，说道：“都给我闭嘴，平时需要你们巧言与客人周旋时，一个个笨嘴拙舌，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这会说起闲话，你们倒是都来了精神头。”
兰姐转过身，看着冰儿姑娘和小希道：“冰儿姑娘，要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小希略坐坐，给姑娘们敬杯酒，也不算为难她吧。其实姑娘们所说的话，也没有恶意，不过就是羡慕你好福气。冰儿姑娘，总之你也要离开这里，何必太过计较。”
小希轻轻推开冰儿姑娘，向前一步，说道：“兰姨，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给各位姑娘敬酒。”
冰儿姑娘不甘心地叫了一声：“筱菡……”
小希回头一笑，眨眨眼睛，一副我没事的表情。
冰儿姑娘这才轻叹口气，重新回到座位。目光却是一刻都不离开小希，生怕一不留神，小希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小希倒也大方，从一旁服侍的小丫头手中，取过酒坛，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挨个给姑娘们斟酒。而后，端起自己的那杯，高高举起，朗声道：“多谢各位对我娘的关照，筱菡感激不尽，这杯酒，我敬在座的漂亮姐姐们，先干为敬。”
说完，小希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姑娘们一见小希如此干脆豪爽，丝毫也不忸怩，纷纷展露笑颜，赞美之词，不绝于口。
冰儿姑娘抿唇轻笑，忙夹了口菜，喂给小希，道：“快吃点菜，压压酒气。”
小希张口吃下，砸吧砸吧嘴，道：“娘，这菜真好吃，你再喂我一口。”
兰姐接话道：“小希，桌上有筷子，不会自己夹菜吗？”
小希一边伸头去接冰儿姑娘手中的菜，一边含混地说道：“兰姨，你不懂，娘喂我的菜，比自己夹的好吃。”
众人哄笑起来，忽然，坐在桌尾的一个身着暖橘色衣裙的姑娘，指着小希，惊讶地开口道：“我……我想起来了，你……你不就是跟着高家小少爷一起，来砸店打人的那个丫头吗？”
小希笑嘻嘻地点头，道：“碧瑶姐姐，你记性可真好，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碧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拜你所赐，本姑娘差点就破了相，当然不会忘。不过，本姑娘听人说，你不是失踪了吗？命还真大，居然又活了过来，还成了冰儿姐姐的女儿，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小希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甜腻，“碧瑶姐姐，要说，我心里也觉着纳闷呢。想不到你这么禁打，明明已经昏死过去，却还能趁乱爬起来，去给高荃投怀送抱，险些害我送命。这笔账，你若是不提，我还真快想不起来了。”
碧瑶脸色突变，一会红一会白，咬牙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故被你暴打，自然是要如数奉还，只可惜啊……”
“够了，碧瑶，过去的事，就别再提起。现在她是我的女儿，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冰儿姑娘冷冰冰地说道。
碧瑶立刻装出柔弱的模样，低眉顺眼地说道：“冰儿姐姐，你可别生气，妹妹也是有口无心。当时，谁又知道她会是你的女儿，怕是连姐姐你，也没想到吧。不然，她砸了你的房间，惊扰了你的客人，你不是也气愤的很吗？”
正在这时，就见一个身材壮硕的丫头，手里端着巨大的托盘，走过来上菜。
丫头中等身量，上身穿着大红的对襟短衫，下面却系着一条灰不溜秋的罗裙，显得极为不协调。而且那套衣裙，非常窄小，被丫头一身肥肉，撑得鼓鼓胀胀，一格格如梯田般的肉褶，清晰可见。
此时，胖丫头弓着背，微垂着头，迈着小碎步，小心地走到桌前，嘴里小声说道：“请让一下，小心碰到身上。”
也许是胖丫头说话的声音太小，也许是碧瑶姑娘的心思，都在想着如何对付小希母女。总之，胖丫头刚要把托盘放到桌子上，碧瑶姑娘冷不丁地一甩手，正碰到托盘里的菜碗。那碗菜登时倾倒，热乎乎的汤汁，烫得她惊叫出声。
胖丫头连忙往后闪身，嘴里说道：“对不起……”
却不想碧瑶心头正不爽，抬手看看红肿的指尖，而后飞起一脚，踹向胖丫头的身上，嘴里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连你也敢欺辱本姑娘，看我不打死你。”
胖丫头躲闪不及，当下摔了个仰八叉，手里的托盘，应声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的碎裂声。
还不等胖丫头爬起来，从厨房里冲出一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妇人。过来二话不说，一把揪起胖丫头的头发，连扇了几记重重的耳光，然后陪着笑脸对桌上的众人说道：“对不起了姑娘们，让你们受惊，都是老奴的错，没有调教好这个笨东西。”
这时兰姐开口道：“行了周娘，赶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厨房里那么多伶俐的丫头，你不用，偏偏用这个最笨的，故意给我们添堵是不是？”
周娘一叠声地点头称是，蹲下身，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这时，胖丫头总算缓过神，刚想伸手，帮周娘一起捡拾碎片。不料，周娘拾起一块尖利的瓷片，一下子朝着胖丫头的手上扎去。
猛然间就听“啊”地一声惨叫，以及噗通倒地的声音。众人寻声抬头看去，却见周娘狼狈地坐在汤水中，一只手被踩在地上，手下放着尖利的瓷片，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她粗糙的手掌，汩汩流出。
而踩着她手掌的那个人，正是小希。
冰儿姑娘紧张地叫道：“筱菡，快放开，不要胡来。”
兰姐也跟着说道：“小希，周娘是我们这里资格最老的厨娘，你切莫伤她，有话好好说。”
小希脸色阴冷地俯视着地上的周娘，脚却用力踏了下去。周娘布满横肉的脸颊一阵痛苦的抽搐，额头滚落下豆大的汗珠，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小希冷笑道：“老妖婆，今日你若是不肯道歉求饶，小姑奶奶就踩断你这只狗爪，看你今后还怎么逞凶？”
一旁的胖丫头，拉住小希的胳膊，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外和惊喜，嗫嚅着道：“瑞……瑞希，你还是放了她吧。不然，我……我会被打死的……”
小希一拍胖丫头的肩膀，道：“怕她作甚？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诶呦，我说兰姐，你真是好性子，咱们倚香院，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黄毛丫头在这里作威作福？”碧瑶撇着嘴，娇声道。
兰姐瞪了碧瑶一眼，淡淡地说道：“碧瑶姑娘，你来倚香院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吧，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上，除了官家的人以外，只有两种人不能惹。一种是有钱的人，还有一种是拳头硬的人，惹上这两种人，纯粹是自讨苦吃。”
碧瑶翻翻眼睛，不屑地嘟囔道：“可是……她有什么呀？”
旁边一位挨着碧瑶的红衣姑娘，拉了她一把，低声道：“碧瑶，冰儿姑娘，可是不缺钱的主，你还不明白？”
小希懒得搭理碧瑶，只把脚上的力道再加了一分。周娘终于忍耐不住，沙哑着嗓音开口道：“老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为难郝姑娘，就请瑞……瑞姑娘，饶了老奴这一回。”
“你当真知道错了？”小希弯下腰问道。
周娘脸色灰白，气势明显蔫了下来，点头如捣蒜般，道：“是……是老奴糊涂，仗着自己是这里的老人，就欺负郝姑娘，对不起。”
小希松开了脚，冷声道：“今天若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早就一脚踹断你的脖子。今后做事别忘了睁大眼睛，想欺负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弄不好，会把你这条老命先搭上。”
小希说完，拉着胖丫头的手，走到碧瑶身边，一扯她的衣袖道：“碧瑶姐姐，这位郝姑娘，是我最要好的姐妹。今天你踹了她一脚，现在这笔账，该怎么算？”
胖丫头忙拦住小希，哀求道：“算了吧，瑞希，刚才是我不小心，烫到了这位姑娘的手，不怨她……”
碧瑶望着小希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想起上次挨打的情形，忍不住身子往后缩了缩，嘴上却强硬地说道：“她不过就是厨房里一个下贱的丫头，本姑娘踹她一脚又怎样？这里在座的姑娘，哪个踹她不得？再说，你有这样的好姐妹，本姑娘还真是没想到。所以，不知者不怪，下次，本姑娘看在你的面上，不为难她就是。”
“下次？碧瑶姐姐，还是先把这次的帐算了吧。”
小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接着，伸手抓住碧瑶胸前的衣襟，猛地把她摔倒在地。而后，照着她丰满浑圆的臀部，狠狠踢了一脚。
碧瑶发出夸张的惨叫声，身体不住地躲闪。小希却没再动她，对着兰姐笑道：“兰姨，今日没打碧瑶的脸，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怎么着，也不能让你损失银子不是，哈哈。”
冰儿姑娘看到此处，已经明白小希与厨房这位胖丫头的关系，非同一般，想着她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走上前，温和地说道：“筱菡，这里人多吵闹，不如，你带着这位姑娘，先去二楼，到娘的房间里坐坐，也方便你们二人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