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厨娘显然还沉浸在气愤的情绪中，暗自咬牙切齿。忽然听到袁明致的问话，这才收敛起满腔怒火，歪头想了想，迟疑着说道：“大人，两位姑娘所穿的衣裙，看起来很干净整洁，布料也不错，就是颜色素气些。应该是临死前，才换上去的。”
停顿下，胖厨娘接着道：“从两位姑娘身上的伤痕判断，她们是首次接客，被凌虐后，羞愤自尽。至于两人的身份……很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袁明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胖厨娘，道：“此话怎讲？”
“是这样的大人，两位姑娘头发黑亮浓密，牙齿坚固而洁白，皮肤也较为细嫩，发育良好这些特征说明，她们生前，至少是衣食无忧，这就排除了出身穷苦人家的可能性。另外一点，两位姑娘的双手，相对比较粗糙，骨骼有些粗大，看得出是经常干活所致，所以，也就不可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两点结合起来看，是丫鬟的可能性最大。”
袁明致赞赏地点点头，心中对于两位姑娘的身份，可以说呼之欲出，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时，胖厨娘再次开口道：“大人，另外奴还发现，两位姑娘自尽时所用的发簪，质地、样式和作工，都很精致，不似普通匠人能够打造。而且，从外观看，也与本地流行的饰品截然不同，很像京城里，头几年时兴的款式。”
袁明致微露笑意，心中越发笃定了刚刚的想法，他朝胖厨娘一拱手，道：“此次大婶可帮了本官大忙，多谢了。”
胖厨娘肥胖的身躯一闪，忙不迭地说道：“大人不可，这是要折煞老奴了，能为大人出些力，奴……奴求之不得。”
袁明致看了一眼霖哥儿，见他已经吃完了面条，这才转向胖厨娘，道：“大婶，麻烦你开坛好酒，温一壶过来，本官要与杨师爷，谈点事情。”
胖厨娘答应一声，不大会功夫，便把温好的酒水，送上了桌。而后，深施一礼，知趣地退出了厨房。
霖哥儿疑惑地看向袁明致，道：“袁大人，子时都快过了，您忙碌了一天，也该早些歇息，这酒……”
袁明致斟满两杯酒，推了一杯给霖哥儿，说道：“杨师爷，小酌几杯无妨，既能活血，又可解乏，待会必能睡个好觉。”
霖哥儿见袁明致执意要喝，不好太过推辞，只得端起杯，陪着袁明致，先各自饮了三杯。
袁明致放下酒杯，夹了一片猪腿肉，慢慢嚼着，半晌方道：“杨师爷，你可知今夜本官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霖哥儿微微摇头，等待着袁明致的下文。
就听袁明致接着道：“杨沛霖，本官听说你有个姑姑，叫做杨漫雪，你还记得吗？
霖哥儿当即就是一愣，不明白袁明致怎会忽然问起自己的姑姑，也不便多问，据实答道：“学生是有一个姑姑，早已去世多年，学生也是听爹娘悄悄提起过，并不曾见过面。”
“那你想不想见见她？”袁明致说得风轻云淡，就像闲话家常一般。
霖哥儿却惊得瞪大双眼，手中的筷子掉落地上，也顾不上捡，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说笑了，学生的……姑姑，在……在学生未出生前，就因难产而亡。”
袁明致站起身，重新寻了一双筷子，递与霖哥儿，正色道：“杨沛霖你听着，本官并没有和你说笑，你的姑姑杨漫雪，的的确确还活着。而且，你应该也已经见过她，只是不知道她就是你的姑姑而已。”
霖哥儿再也无法淡定，一想到死去多年的姑姑，竟然还活着，无论如何，也令人难以置信。可看到袁明致一脸严肃的表情，知道并非是玩笑话。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灌下肚去，这才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大人明示。”
袁明致依旧是面容肃穆，边吃着小菜，边说道：“本官今夜去了紫槐村，找到了你姑姑杨漫雪的坟，并且遣人将坟挖开，里面只有一口已经腐烂的棺材，棺材里空无一物，连半块尸骨也不曾发现。”
“大人您……您怎么可以这样做？挖坟掘墓，不但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对于大人本身，也是会……会折损阳寿的啊。”
霖哥儿显然动了气，脸色涨红，呼吸急促，气呼呼地说道。
袁明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冷静，而后说道：“杨沛霖，实话告诉你，挖你姑姑坟的这个主意，是瑞姑娘出的。说起来，本官也不愿意做这种遭人唾骂的事情，可是，不这么做，就无法证明杨漫雪还活着这个事实。所以，为了早日查清手头的案子，本官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在所不惜。”
霖哥儿听到小希的名字，心情稍稍冷静了些，思绪却越发的混乱。他不明白，自己的姑姑，到底与袁大人现在所办的案子，有何牵连？
袁明致观察着霖哥儿的脸色，继续说道：“杨沛霖，今日本官不妨跟你交个实底，杨漫雪非但没有死，而且目前，还牵扯进好几起人命相关的案子里。”
袁明致直视着霖哥儿，继续道：“杨沛霖，你还记得闵成蹊这个人吧。当初验尸的时候，你曾说过，闵成蹊死亡时的样子，与你父亲非常的相似，这种相似，绝非偶然。因为闵家与你们杨家，原本就是儿女亲家，闵成蹊的父亲，曾是你的姑丈。”
霖哥儿大吃一惊，慢慢地将心里，将两家的关系梳理了一遍，想不到，那个因意外而丧命的少年，竟会与自己有着这样的一层关系。然而，霖哥儿仍然感到迷惑不解，这一切，到底和姑姑，有着怎样必然的联系呢？
袁明致缓口气，接着，便把闵家几乎全部意外惨死的事实，以及杨家同样凄惨的境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听得霖哥儿心惊肉跳，眉头紧皱，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最后，袁明致叹口气，又道：“杨沛霖，本官为今晚挖坟之事，向你道歉，不过现在，你总该明白本官的苦心。闵、杨两家的惨剧，疑点重重，关键点就在杨漫雪身上，如今证实了她还活着，揭开真相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
霖哥儿缓了缓神，无比紧张地问出了那句，他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大人，我姑姑杨漫雪，她……现在何处？”
袁明致喝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说道：“倚香院的老鸨兰姐，就是曾经死去的杨漫雪。”
“这……这怎么可能？大人，您……您不会弄错了吧。学生年幼时，奶奶经常提起姑姑，说她从小最是乖巧伶俐，温婉懂事，却不成想红颜薄命，早早便故去。每每说到这些，奶奶都会老泪纵横，给学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大人，这样一位温良贤淑的女子，怎会变成兰姐？学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二十多年的时间，外加刻骨的仇恨，把当初的杨漫雪，变成了如今的兰姐，一点也不奇怪。或许我们都还不清楚，在杨漫雪的心中，背负了怎样的仇恨，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兰姐就是杨漫雪，而且她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路。短短几年的时间，闵家家破人亡，就连闵成蹊这唯一的血脉，也被斩尽杀绝，除了杨漫雪以外，还有谁，会对闵家下此毒手。”
霖哥儿不由攥紧了拳头，低声问道：“可是，大人，若说姑姑在闵家遭受过不公平的待遇，她恨闵家的人，学生尚能理解。可是我爹的死，如何解释，难道也是姑姑害的？我爹是姑姑的亲兄弟，她没有理由害自己的亲弟弟呀？”
袁明致眯起眼，打量霖哥儿半晌，方缓缓说道：“杨沛霖，你爹若是真的死于离魂散，那么，就必定与兰姐脱不了干系。至于他们姐弟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纠葛，据本官推测，应该和你失踪多年的二叔杨世聪有关。虽说这些只是猜测，但只要事情露出了端倪，顺藤摸瓜，真相……终将浮出水面。”
霖哥儿的拳头，攥得更紧，胸中有种压抑而沉闷的痛，令他感觉呼吸不畅。今夜袁明致所说的这些话，带给他的冲击，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姑姑的死而复活，倒在其次，如果自己的父亲，真是惨死于姑姑之手，那么，这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让他身为儿子的，如何能忍？
霖哥儿脸上的表情，变换莫测，有质疑，有苦恼，有愤恨，沉默纠结了好一会，才自言自语地说道：“真希望，兰姐她……不是我姑姑。我姑姑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活过来，不可能的……”
袁明致用手指，敲敲桌子，打断霖哥儿的自我催眠，沉声道：“杨沛霖，你明日一早回趟家，向你娘打听一下，看看高杨村里健在的亲属中，可有见过杨漫雪的人，最好能够请到县里，想法去辨认一下。就算杨漫雪的外貌变化再大，总能保留一些从前的影子。”
霖哥儿思忖着道：“袁大人，此事交给学生来办，明早天一亮，学生就动身，直接回到高杨村，一定想法带个熟识姑姑的人回来。这件事，暂时不能让我娘知道，她身体一直不好，我怕她……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霖哥儿说着，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决心般地又道：“袁大人，学生方才想了想，如果兰姐真是我姑姑的话，她和我爹之间，好像确实有仇怨……”
袁明致眉头一挑，颇为意外地说道：“此话怎讲？说得详细些。”
霖哥儿的脸，突然一红，有些羞赧地道：“不瞒大人说，我爹去世后，村里就有传言说，说我爹生前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所以才会中了幽冥草的毒。后来，传言越说越可怕，我娘无法，才带着我和妹妹小雅，搬到了县城。
霖哥儿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接着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为了瑞希的事，很是消沉，每天除了发疯似地寻找她，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家里本来就穷困，眼看着就要揭不开锅了。这时候，我娘忽然找到了一份活计，就是在倚香院里……浆洗衣物。”
“这么说，兰姐和你的家人有过接触，后来情形如何？”袁明致急切地问道。
“娘干了一段时间后，因劳累过度，就病倒了。后来，那个兰姐，来过我家好多次，她花言巧语地想说服我娘，把妹妹小雅……卖给她。我娘一心想让我继续读书，被她说得动了心，若不是我拼死阻拦，再加上正巧那个时候，遇到了瑞希，只怕是小雅现在……唉，想想真是后怕。”
袁明致用力闭了闭眼睛，说道：“真是好险啊，兰姐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歹毒。就算她与你爹之间有仇怨，你爹已死，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还不能随之化解？她却偏偏不依不饶，非要斩尽杀绝，连自己十来岁的亲侄女都不肯放过，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霖哥儿忽地想起胖厨娘的那番话，眼前浮现出两位惨死的姑娘，那惨白瘆人的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周身袭上阵阵寒意。
不由脱口问道：“大人，那两位自尽的姑娘，您已经知道是谁了吗？她们死的可真惨啊。”
袁明致异常笃定地答道：“如果本官所料不错的话，她们应该就是跟着陆齐俊颜，一起来县城的两名贴身丫头，也就是当日两名目击者所言，主仆三人中的两个姑娘。这样看来，陆齐俊颜也已经落入了兰姐之手，现在就被囚禁在倚香院。”
“那……那可如何是好？大人，要赶快设法救人啊。以兰姐的手段，陆齐小姐，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到时候，长公主……不会与您善罢甘休的。”霖哥儿神情焦急地说道。
袁明致沉下脸，不悦地道：“咱们着急有什么用，口口声声担心女儿的娘，都不着急。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务必要找到人辨认后，方可名正言顺地去倚香院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