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说完,朝二人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继续仰头望着银杏树,不再言语。
袁明致从侧面,仔细打量着小希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实在是像极了三年前,失踪的瑞希姑娘。然而,眼前的这位小希,先不说他是个男儿身,单就他白皙润泽,毫无瑕疵的皮肤来看,又怎么可能是瑞希姑娘呢?
袁明致黯然长叹,三年多的时间里,任凭自己使劲了各种手段,还是没能寻到瑞希姑娘的下落。而南楚与北羌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万经纬不日就将率兵凯旋,该如何对他交代?
袁明致想到这个问题,深感头疼。
这时祥春郡主开口说道:“袁大哥,你能不能和我父王说说,就让我留在怀德,住上几天。等到二哥回来后,我一定与他一同回京。”
袁明致思忖着问道:“郡主,你说实话,此次从王府不告而别,偷跑到怀德县这个偏僻的地方,所为何事?不会只是好奇和贪玩这么简单吧。”
听到袁明致问起这个问题,祥春俊美的脸颊,顷刻布满愁云。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袁大哥,你一向与我二哥交好,我索性也就不瞒你。这次离开家,有两个原因,一是皇上要宣我进宫,打算册封我为公主,我不愿意,想出来暂避一时。”
“公主?姐姐,你为啥不想当公主?”小希说着转回头,一双澄澈的明眸,盯着祥春,“难道……郡主比公主更好玩?”
祥春郡主笑着拍了小希一巴掌,解释道:“公主也好,郡主也罢,都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玩。”
小希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听祥春郡主接着说道:“本来我二哥打了大胜仗,北羌派人来签停战书。也不知道咱们的皇上是怎么想的,北羌作为战败国,居然还敢提条件,说什么世代修好,再也不会兵戈相见,为表彼此的诚意,请求两国联姻。皇上……还就答应了。”
“可是,这些事,和姐姐有什么关系?”小希好奇地问道。
袁明致心中了然,对小希说道:“这两国联姻,也叫和亲,就是将各自的公主,嫁给对方的皇上或是皇子为妻。南楚皇室只有两位成年的公主,都已经出嫁,现在,皇上只能重新册封皇族的女子,代替公主远嫁。”
小希重重地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道:“原来被封为公主,就要嫁给老头子,真没劲。”
祥春郡主好笑地说道:“小希,谁跟你说,皇上就一定是老头。每个皇上登基时,顶多是中年,也有更年轻的,甚至还有孩童时就当了皇上,也是有的。”
“那姐姐为何不愿意?是嫌离家太远,被人欺负了,没人帮你?还是……”小希眼珠一转,促狭道:“还是姐姐已经有了中意的郎君?”
祥春郡主的脸色瞬间红透,微微低下了头。
袁明致对小希的口无遮拦,倒也不太在意,接着询问祥春郡主:“郡主,你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说,你就这样一走了之,王爷也会受连累,还是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袁大哥,我现在只想等见到二哥后,求他为我做主。父王一向对皇上顺从,几乎不会说半个不字,而大哥早早进了宫,与我根本就不亲近,我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二哥。若是连二哥也帮不了我,大不了……”
祥春郡主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就要滴下泪来。
小希豪气地抓过祥春郡主的手,“姐姐,就这点破事,值得你哭哭啼啼的吗?要我说,你干脆就留在这里,不行的话,我想法把你藏起来,等过了这阵子,不就没事了。”
“小希,你可有藏人的地方,保证外人找不到?”袁明致随口问道。
“当然有,当初我就是在那里呆了二……”小希的声音低了下去,以手掩唇,迅速闭上了嘴。
“那个,我这个主意太馊,你们还是慢慢想别的吧。已经将近午时,店里要忙了,我……我就先回去了。”小希站起身,不等两人反应,逃也似地跑出了县衙。
袁明致望着小希纤瘦灵巧的背影,问道:“郡主,这位小希公子,你是如何结识的?
祥春郡主收回目光,淡然一笑,将早上吃面的经过,如实叙述了一遍。当然,自动隐去了被小希喂食猪肝的那段。
袁明致听罢,急问道:“那个叫阿祺的少年,可是与小希年纪相仿,皮肤白净,长相清秀,有双大大的眼睛?”
祥春郡主惊讶地叫道:“正是,难道袁大哥去过那家面店?”
袁明致控制不住内心的惊喜,小希、阿祺,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就是消失了三年多的瑞希姑娘和高书祺。可是,瑞希扮作男孩不难,那么,她鼻翼上的蝶形胎记,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郡主,你觉不觉得,小希很像一个人?”袁明致忽然问道。
“是觉得眼熟,”祥春郡主略一思索,猛地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他……他很像我姑丈,对对,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感觉亲近呢。”
袁明致心中有了数,这世上虽说长相相似的人,很多。可亲生的父女,还是很容易辨认。而且,瑞希姑娘没有了胎记的脸,与年轻时候的陆齐冲,更加神似。
“郡主,经纬这几日就会到达怀德,你先安心在我的县衙住下。王爷那边,我负责替你说明情况,一切都等经纬回来,再做计较。”
祥春郡主终于展露笑颜,愉快地说道:“那就有劳袁大哥。明日我还要去找小希,买些好吃的,给他送去,总不能白吃人家的猪肝。”
袁明致看着瞬间又开朗起来的祥春郡主,说道:“明日我与你一同去,都说恒泽老街藏龙卧虎,看来此言非虚。顺便再尝尝李记的面,有多好吃,能让郡主念念不忘。”
入夜后,窗外明月高悬,微风轻拂,不时飘来野花的淡淡香气,和青草特有的清新味道。
袁明致安顿好祥春郡主,独自回了房间。他躺在床上,思索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子时刚过,县衙里一片寂静,偶尔响起的一两声虫鸣,使得原本寂静的夜,显得越发的寂静。
在如银的月光之下,一条黑色的人影,身形矫健地翻过县衙高高的围墙,如一只巨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黑影小心地避开巡夜的衙役,在黑暗里快速地穿行,几个起落之间,已是来到袁明致的窗前。
就见他抬起手,轻车熟路地摸索到窗栓,轻轻地拨开。而后向上一掀窗扇,身体也随之跃起,黑影稳稳地落到房间的地上时,窗扇在他背后,无声地闭合。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刹那间完成。快得仿佛是一阵微风,吹起摇曳的树枝,一个摆动过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黑影落地后,目光看向袁明致的床。床上依稀躺着一个人,被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面孔。
黑暗中,黑影扯去脸上蒙着的面巾,露出一张模糊的脸,唯有两只眼睛,闪烁出灼人的光。他慢慢地移动到床前,忽然伸手去拍鼓鼓囊囊的棉被。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被子的瞬间,黑影快速收回,猛地转过身形,目光正好与袁明致相撞。接着,两人同时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在了一处。
“经纬,你小子怎么提前回来了,连招呼也不打,偷偷摸摸地跳窗而入,这是要吓死为兄吗?”
袁明致的声音暗哑,却带着明显的,掩饰不住的惊喜。
万经纬像往常那样,当胸擂了袁明致一拳,说道:“我不过是想要给你个意外的惊喜,怎么,有惊没喜?”
“惊吓还差不多。”袁明致拉过把椅子,让万经纬坐下,掏出火折子,准备点起蜡烛。
万经纬赶忙制止道:“袁兄,不必点灯,这样就着月色,挺好。再说,我是偷着潜进来的,等下被巡夜的看到,反而多事。”
袁明致扔下火折子,没再坚持,而是一屁股坐在万经纬的对面。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不曾流逝,一切也仿佛不曾改变,两人如三年前一样,彻夜长谈。
然,总有些事情,没法回避。
“经纬,你派人带回的书信中说,还要大约三日后,才可抵达,为何提前了这么多?”
袁明致边说话,边端起桌案上的茶壶,控了半天,竟是一滴水也没有。眼睛搜寻一圈之后,发现一坛开了封的米酒,抓在手里,递与万经纬。
“没水了,喝点这个解解渴。”
万经纬接过,看也不看,仰头猛灌了几大口,方说道:“计划没有变化快。袁兄,我原想着到怀德后,停留些时日再回京,可是临时接到皇上密旨,命我急速回京,不得在路上停留。”
说着,摊摊手,“我也没办法,君命难违。只好趁着深夜宿营的时间,跑出来,见你一面。”
“真是难为你了。经纬,其实……见我也不用如此心急,等你回京复命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找为兄,何必急在一时。”
袁明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万经纬考虑,其实多少还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万经纬自然也不是糊涂人,在战场的这三年多,袁明致与他互通过多次信函,却只字不提关于瑞希姑娘的事。万经纬也忍着不问,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可能会扔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奔回来。
如今,既然仗也打完了,不论听到怎样的结果,总要当面问个清楚。
“袁兄,瑞希姑娘可有消息?请袁兄不必有所隐瞒,直说便是。”
袁明致眼眸沉了沉,轻轻摇头,无奈地答道:“经纬,是为兄让你失望。自从你走后,瑞希姑娘仿佛石沉大海,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虽然说心里早有准备,万经纬的神色还是黯淡下来。黑暗中,他紧紧握起拳头,好像要将自己的骨骼捏碎。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道:“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吗?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她……还活着?”
袁明致转身拉开桌案上的抽屉,取出那条宝蓝色镶宝石的抹额,递到万经纬的手里,说道:“这是瑞希姑娘失踪那天,佩戴的东西,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接着,袁明致将如何寻到这条抹额的经过,低声讲述了一遍。
万经纬听罢,诧异地说道:“厉族人为何要劫持瑞希姑娘?真是令人想不通。还有,那个武艺高超的救了她的人,又是谁?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她又是在哪里生活?她过得还好吗?”
万经纬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好像变成了自言自语。
“经纬,你可知皇上急着召你回京,所谓何事?”袁明致不忍继续原来的话题,触痛万经纬,只好避重就轻,转移了方向。
果然,万经纬将抹额,小心地折好,揣到了怀里。微微叹口气,说道:“此次回京,带回来无数的战利品,还有近十万的俘虏。皇上也许担心路上安全,才命我亲自押解的吧。”
说到这里,万经纬冲着袁明致苦笑一下,又道:“袁兄,我知道你喜好美食,已经命人挑了一些北羌的特产,并数十只牛羊。明日午后,守城的兵士,就会给你送来。”
“谢谢你,经纬,看不出你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袁明致上下打量着万经纬,补充道:“经纬,你这次回来,不但身体又高又壮,连人,也变得成熟很多。”
“袁兄,你夸我也没用,实话实说,你是借了瑞希的光。其实,我心里一直存着希望,希望自己回来的这一天,瑞希姑娘能像变戏法一样,忽然从天而降。然后,大家一起,在你的县衙后院,杀牛宰羊,喝酒狂欢……”
袁明致脑中,闪过那位小希公子的脸,促狭地笑道:“经纬,牛羊我先替你养着。说不定哪天,瑞希姑娘真的会如你所愿,杀进我的县衙,来吃一顿烤全羊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