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歌这澡足足洗了半个小时，感觉身上都泛红发疼了，她才终于打开了浴室的门。
寻歌看到纪信哲已经睡下，整个人默默松了口气。
他替她留了床头灯。
不经意就想起以前和陆之南在一起，他看不见，其实开灯关灯都无所谓，但是每次她洗漱完回卧室，他都会恶意地关了灯。
寻歌晃了晃头，不想让自己想得过多。
关了床头灯，寻歌蹑手蹑脚地躺上床，发现纪信哲似乎没有动静，已经睡着了，她紧绷的身体这才有了一丝松懈。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开始下起大雨，雨声很大，直直下进人的心里去。
她不自觉地走了神，想起她和陆之南的初夜，就是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他看不见，而且似乎也没有什么经验，借着黑暗所带给人沉沦的力量，没完没了地要她。只有发泄，无关爱情。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起他，也许是因为今天他没有预告地出现然后救了她，所以她才格外想念他吧。
忽地，寻歌感觉自己身上猛地一沉，她转过半张脸，就看见纪信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翻到了她身上。
黑暗中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她也无措地看着他。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得嘈杂繁复。
他闭上眼去吻她。
寻歌看得懂他眼睛里最真切的欲望，也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经历过男女情爱，明白此刻纪信哲眼神里迸射出来的最直接的欲望，就是要她。
她没有闭眼，绷着身子看着他的脸慢慢像自己靠近，最终在他即将吻到她的那一刻，她飞快地不带有任何犹豫地侧过了脸。
嗫嚅着嘴巴，她轻轻说，“那个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声音很轻，可是一字一句就像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
纪信哲依旧虚伏在她身上，他把头埋进了她的肩膀上，低低地笑出声。
那个傅云芬让他们去做的检查，的确还没有结果，可是他们能有什么毛病。这些都只不过是她拒绝他的借口吧。
纪信哲的笑声带着少见的绝望，也许是五年的等待真的太无望了，所以再一次被拒绝的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疼痛到麻木了，眼眶都有些温热，他低沉地问，“你还想要我等你多久？一辈子吗？还是要我等到下辈子？”
“再给我一点时间。”此刻仿佛受了伤的纪信哲让寻歌内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她忐忑地问，“再给我点时间适应好不好？”
“为什么答应要搬过来？难道你还以为搬过来和我住一起就是为了盖着被子纯聊天？”他冷笑轻嘲。
寻歌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感觉得到，她是真的伤害到他了。
他抬起脸，目光含冰，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反正我爱你，可以任你欺负。哪怕你成天在卧室放着一把刀防着我，我也不敢伤害你。”
寻歌听他虽然自嘲实际在恨她的薄情寡义的口气，忍不住声音高了些，“纪信哲！”
“你难道没有仗着我爱你，所以就欺负我吗！你帮梁音打离婚官司，你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的想法吗？就算我和他们不亲，可是毕竟是我亲哥，我亲生母亲，你却都不问问我的意见想法，只是通知我，要帮梁音打官司！寻歌，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你可以对梁音都这么好，却从来不为我想一想！从来不！”
寻歌被他说的话噎住了一样，怔怔地看着纪信哲湿热的眼眶，深黑的双瞳，讷讷地喊，“阿哲……”
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就不是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的阿错，而慢慢变成了纪家的三少爷，纪信哲，他聪明，他深情，他隐忍。
他其实早就不是她的弟弟了。
“你有一点喜欢我吗？喜欢纪信哲吗？男女之爱的那种爱，你有那么一点点爱我吗？说啊，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对纪信哲有对异性一样的好感！”他声音又低沉又悲痛，这个问题就好像一直都在嘴边，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问出口，太害怕这个答案，太没有自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所以从来没有问出口过。
寻歌没想到在这一刻她还会走神，她陡然想起了，五年前离开陆之南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毫无指望地问过他，也是这样的绝望和悲凉。
她太懂得此刻纪信哲的心情。
为什么总是在无形之中伤害一个永远都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呢？在她的生命没有一点光亮的时候，是他，是纪信哲，亲手用爱烧出一条路来，陪着她走过了漫漫黑夜。
大约是感动远大于爱情，她慌慌张张地伸出了手臂，抱住了纪信哲，她轻声说，“等结果出来好不好？阿哲，等结果出来，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我没有儿子，我想再生一个儿子。”
纪信哲闻言，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寻歌还是在逃避，还是没有回答到底爱不爱他，她也许只是在同情他的一腔深情。
可是，他并没有拒绝。
他从她身上翻下来，沉稳地应，“好。”
然后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躺好睡觉。
寻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只是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世上从未有所谓感同身受。
她对陆之南歇斯底里地问到底爱不爱她的心情，和纪信哲毫无指望地问她爱不爱他的心情，其实并不相似。
纪信哲的心情，她其实一点也不懂。
－
天色黑浓。
七月的天，说风即风，来雨是雨。
陆之南从酒店开回景木城的公寓的路上，倏然惊雷鸣动，狂风卷过，枝叶呼啦呼啦地在瓢泼的大雨里唱起了歌。
路况并不好，索性车子不多。
中途他接了个电话，是疗养院过来的。说柴念最近康复得不错，精气神已经越来越好了。
柴念是在没有一点准备得知了私生子的真相的之后，瞬间失去理智疯了的。他就让金室长把她送去了深城最好的疗养院，单配了个医生，专门给她全天候的身体心理治疗。
车子到交叉口，绿灯还有三秒。陆之南踩了油门。
忽然——
从他车的右方突地就横穿出了一辆根本就没有打灯的大卡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径直冲向了陆之南的车。
事发突然，陆之南有心要避开，慌忙打了个急转弯，但那卡车似乎就是一门心思要去撞他一样，踩了油门加速冲向他。
……
大卡车在肇事之后马上踩下油门就跑。开车里坐着一个带着黑口罩的司机。
事情一结束，这司机马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老大，已经按您吩咐地做了。”
这个接电话的老大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寻歌打的第一个官司的当事人的前夫，那个黑帮老大。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找陆之南麻烦，要是他知道陈梦的辩护律师是陆之南的相好，他才不会自找麻烦呢。可是这陆之南做得太过，和他拒签也就算了，还马上让人断了他这个刚做起来的房地产公司的后路，他现在也是没办法，只能用黑道上的办法给陆之南两下子瞧瞧。
万一要是真醒不过来，那也算是除了一个后患。
他吸了口烟，说，“嗯。现金在城南仓库，那里有兄弟会接应你。你拿了钱，就马上滚。”
“是是是！”司机应道。
说完，就在茫茫大雨中一脚踩完了刹车，大卡车很快消失不见。
……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是人这辈子最坦诚的时候。
只是很多人都习惯去撒谎，给自己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却忘记了，其实坦诚才是最聪明的狡猾。
所有一切都变成了鲜红色，玻璃窗被撞破，风雨扫进了他的眼睛。
脑海一片空白，最终只留下一个念想，就是想听一听寻歌的声音。
他的右手似乎伤地严重，他不得已用左手去摸右口袋的手机，撕裂般得疼痛，他甚至都感觉得到鲜血从他身上汩汩流出，意识正在慢慢消散，他再快要闭上眼的那一刻，终于摸到了手机。
拨出了刚刚存下的手机号码。
没有接听。她关机了。
生命垂危的这一刻，他不断想起的只有寻歌那张脸，最终所有回忆汇聚成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段往事。
她为了救纪信哲出了车祸受了很严重的伤，倒在地上。她跟他说，求求你，抱抱我好不好。他没有去抱她。
也许原先还不会承认，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当时自己的感情应该是——
疯狂的嫉妒。
因为嫉妒，所以才要她痛，要她后悔去救纪信哲，所以才不肯去抱她。
最后还是她不顾疼痛，猛地扎身扑进了她的怀里。
其实，当时他应该去抱一抱她的。抱一抱她，吻一吻她的发顶。
也许这样，他现在就不会受到命运的惩罚，她也会接一接他的电话。
有砰的一声轻响，有什么坠落的声音。
他微微低下头去看，原来是一个玉镯从他口袋滑了出来。
原本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修好，这会儿轻轻一摔，只有比从前摔得更四分五裂。
摔得已经看不出，那是曾经奶奶送给寻歌的那个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