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信哲闪烁不定的黑瞳缩聚着,似乎迸射着慌乱的光芒,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复又看着寻歌那副模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去扇她一巴掌。
是她,明知道他最不爱听她说这些话,她现在为了逼他生气逼他离开她,所以说出这番没脑子的话来。
她真傻,得了这种病,不想着先找一个依靠,现在还在为他着想。
是啊,可是这就是他喜欢的女人啊。
他不停地摇头,“我不会离婚的。歌,你大可以去打离婚官司,但是只要你跟我离婚,我就马上也得艾滋,到时候我们就一起死。”
“纪信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和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我的心里根本没有你,我快要死了,你就不能成全我,让我离婚去找陆之南吗!你已经逼我结婚离开陆之南了,难道现在连我死你都不让我和陆之南在一起吗!”
“我不管你喜欢谁,寻歌,我不管你喜欢,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守护你一辈子。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想在你身边。不要推开我好不好,不要让你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我不怕痛,可是我怕你会痛。歌,不要推开我。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眼底泛着薄薄光华,浮着难以让人拒绝的希冀。
他看上去那样的脆弱,就像小时候她和阿通哥出去玩,没有带着他一样脆弱的表情,那表情让寻歌的心细细密密地疼痛着。
让她舍不得拒绝。
可是舍不得拒绝又有什么用,能有什么用。她最终将给他带去的,只能是没有希冀的未来。
他曾是她的弟弟阿错,他如今是她的丈夫阿哲,他是她的healer,给过她感动,给过她温暖。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伤害他。
不该伤害他。
寻歌一边想着,一边死命地摇头,“不,不,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
她说完,猛地转身,风一样地跑远了。
纪信哲站在原地,眼眶有些烫湿。
他可以无条件为她义无反顾,可是,她却不需要他的义无反顾。
……
寻歌消失了。
于律所而言,寻大律师是因为一些私事所以要请假一段时间。
于纪信哲而言,在孕检结果出来的那天起,寻歌带着卿之就不见了。
于陆之南而言,是寻歌在出现了一次然后答应他下次还会再来的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就在纪信哲收到寻歌寄过来的离婚协议书,恨不得翻了整个城市找出寻歌的第三天,寻歌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了陆之南的病房门外。
是在一个雷雨轰鸣的傍晚。
夏天的雨要么不下,下起来就恨不得把整座城市给淹没。寻歌虽然打了伞,但身上不可避免还是湿了好些地方。
门外的保西装冷面男这回没有拦住她,大约是陆之南已经打过招呼。
很难得也有一次,陆之南的人终于认可她了,不是再像那个当年陆氏的保安一样把她拦在陆氏之外。
敲了敲门,寻歌探头进去。
陆之南正在病床上用左手办公,一边吴奈还在胡乱说些什么,陆之南似乎微微勾了勾唇角。在往一边上,还有一个丧着脸的护士,站在护士车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听见声音,陆之南第无数次抬着期待的目光看向病房门口。
吴奈抢先发言,“哟这不是我们有名的寻大律师吗?怎么终于不忙了,所以来看看你的救命恩人了?”
寻歌低着头,吴奈也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你帮我把这份文件交给金室长。”
陆之南打断了吴奈继续想调侃寻歌的欲望,将手上还没翻阅完的文件合上,递给了吴奈。
吴奈这回有些无奈地笑,“你想让我滚就直说,这文件我可不帮你送。”他瞥了寻歌,对陆之南说,“那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寻歌手里还拿着刚从东大门的市场买回来的新鲜的蔬菜肉类,想了想,她轻声问,“吴先生,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吃饭?”她扬了扬手里的食材。
吴奈对吃的还是很感兴趣的,刚想答应就被陆之南轻声打断,“这文件挺急的,你还是去快点帮我送给金室长吧。”
吴奈动了动嘴巴,最后说,“得了,没下次了,别想我以后再来看你。”
他说完,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砰地一声猛地将门摔上了。
寻歌怔了怔。
陆之南状似认真地再次伏案看起了文件,漫不经心地问,“律所很忙?”
寻歌微愣,随即摇头,“还好。”
“家里有事?”
寻歌不知道陆之南怎么突然这么问,想前几天在纪家的事情,讪讪地说,“也不算有事。”
“等于说你最近并不忙?”
寻歌最近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哪有什么心思去忙,她刚想摇头,随即明白过来陆之南问她这话的用意,她温顺地说,“我自己有点事,本来……本来是打算早点过来看你的。”
这个解释还算可以,陆之南淡淡说,“我饿了。“
“嗯。我刚去东大门的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你等我一下。”
……
吃饭的时候,因为陆之南因为右手受伤时间长了一直用左手吃饭,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
但寻歌还是像很久之前照顾陆之南一样,按照他的挑剔的口味给他布菜。
他的喜好,每一样,她都记得格外清楚。
陆之南皱了皱眉,眼神晃过一丝忐忑,“你一般喜欢吃些什么?”
寻歌没想到他还会关心她的饮食喜好,想了半晌才说,“家常菜。”
陆之南若有所思。
原来她喜欢家常菜。可是他唯一一次和她约会的日子,他却请她吃了日料。
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问,“卿之呢,怎么没来?”
“她在家睡觉。我没叫醒她。”
陆之南这顿饭吃得格外多,吃了整整两碗饭。
吃完饭,寻歌郑重其事地看着陆之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样子,终于让陆之南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寻歌半敛着眉目,低着头,轻声说,“之南,我考虑了很久,我们不要打抚养权官司了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之南的目光深了几分,看着寻歌低着头而露出来的发顶。
“之南,我和我丈夫我们打算再生一个孩子,而且我婆婆也很希望我能生一个纪家的骨肉。但我很怕我要是真怀了二胎的话,可能没有更多的精力付出给卿之。所以我想……”寻歌咬着牙,声音很低,连她自己都觉得那声音已经低进尘埃里去。
眼睛又酸又涩,偏偏她此刻不能流出来,只能不断地往回挤回去。
痛,全身都在发痛,都在流泪。
她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她多想和卿之在一起一辈子,看着她念书长大,有喜欢的男孩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她都等不到了。
她只能给卿之找一个寄托。
陆之南用左手狠狠抬起了寻歌的下颚,将她的视线逼着与自己一样高,“寻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卿之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嗯?”
寻歌被迫看着陆之南,她感觉陆之南的面貌在自己眼睛里越变越模糊,她的目光空洞而无望。明明下颚骨快被掐碎了,可是她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
“虽然卿之这孩子皮,有时候很花痴。但是她真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她很喜欢看电视剧,你不要去凶她,也别责骂她。她一般都会自觉地先写完作业再去看电视剧的。她很乖的。还有啊,卿之喜欢吃鱼,不爱吃辣,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很喜欢吃胡萝卜和青菜,是个很好养活的小姑娘。对了,你一定要记得,睡觉之前一定要跟她说晚安,晚上多看她几次,她这孩子睡梦里也不踏实,老是踢被子,她是早产儿嘛,稍微一点伤风感冒在她身上都会很严重的。不过医生说六岁之后就没关系了。”
“寻歌!”陆之南呵斥的声音,和着天空中一声响雷,终于让寻歌停了下来。
然而下一秒,寻歌又开始自言自语,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地说着,“你以后也不要这么大声地和卿之说话,也不要冷落她。你有时候工作起来就会忘了其他所有的一切,可是卿之这孩子很敏感的,她很害怕别人忽视她,所以你一定要多关心关心她……”
寻歌就这样说了很久,就好像要把五年来所有卿之有关的过去都说给陆之南听一样,而陆之南深锁着眉眼一言不发,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看着她。
一直到寻歌说得累了,说得口水都说尽了,他才用温热的指腹缓缓擦拭她的滚烫的泪,轻声说,“寻歌,你凭什么就觉得,你不要的,我会全盘接收?是你自己给你自己这种自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