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歌知道，是陆之南来了。
有一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即便陆之南化成了骨灰飘散到天涯海角她都能认得出来。更何况此刻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看得见她曾经在黑暗中看过无数次的他的轮廓。
他也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微微仰首。在忽明忽暗的橘黄色火光里看向寻歌。
“他让你一个人回来了？”明明只是猜测，他的口气却已经很肯定。
是啊，今晚晚宴事情闹这么大，纪母怎么可能不生气。必然是会把他们叫回纪家的。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猜测纪母可能会让她一个人回来。
寻歌不做声，也不想搭理他，她将钥匙插到钥匙孔，轻轻一转。
咔擦一声，门开了。
寻歌想推门而入，门还没拉开，就被陆之南砰得按上了，他一个跨步，修长的身子很快来到寻歌跟前，将她抵在了门上。
裹着男性气息的酒气和烟味铺天盖地进入寻歌的鼻息，她想，宴会结束，他一定是没少喝酒也没少吸烟。
只是她对于他今天这一系列的举动，非常得不能理解，她撇过头不去看他，“该说的我以为我在别墅已经说明白了。”
他对她的话毫不理睬，声音有些喑哑的性感地发声，“喜欢他吗，你弟弟？”
寻歌依旧没有看向他，她觉得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她像是哑巴了一样难以发声，良久，她才低着头说，“和你没关系。”
就在寻歌以为陆之南要放开她回去的时候，不料陆之南竟然揽过她的腰，一把将她带进了他的怀里。
一个穿越了长长十年时光，沉淀了悲伤、疼痛、绝望的拥抱。从18岁到28岁，她第一次这样被他搂得满怀，是十年前她曾经怦然心动的男人，是十年后她依旧莫失莫忘的男人。
“扑通扑通……”
她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这种来自灵魂最深处幽谷的声音，那么缱绻而动听，让她一下子一下子失去了推开他的勇气。
只是，他们这样，倒是算什么呢？
陆之南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一直都知道她有一头飘逸的长发，曾经他在黑暗中无数次抚摸过惊叹过她秀发的柔软与飘逸。只是她现在的头发，比五年前短得多。
“我今天十点来接你，你明天陪我一天，我以后再也不为难纪氏，也不为难你。”
也许是因为她在怀里，所以他的声音恢复了一片平静和安稳。
寻歌张了张嘴，最后轻声问，“真的？”
他闭了闭眼，“嗯。”
寻歌躺在床上，经历一天的大起大落，她难过得发现，明明她困得要死，可就是睡不着。
她像死水一样的那颗心脏，因为陆之南的反常，而飘飘然的轻的像一片云。
－
翌日清晨。
寻歌刚睁眼没多久，就接到了纪信哲的电话。
“醒了？”他声音愉悦。
“嗯。你怎么知道我醒了的。”寻歌看了看时钟，九点半。
“观察过你的生物钟。”纪信哲轻笑，大言不惭地说。顿了顿，又说，“你今天好好休息，也不用给我送午饭了，卿之已经睡下了，她今晚的飞机，明天中午就过来了。”
寻歌说起卿之，心上一热，“嗯。你注意劳逸结合。”
结束通话，寻歌没用一会就起了床洗漱。
外面的天气极好，天高云阔，冬日的阳光温暖又和煦，让人懒洋洋的。让她恍惚觉得，这好像是一个美好的崭新的开始的一天。
寻歌十点准时接到陆之南的电话。
“我在你公寓楼下。”他声音低沉，寻歌隔着手机都感觉他在另一端抽烟。
“嗯。我马上下来。”
寻歌应声，想了想，她又从客厅回到卧室，在床头柜的一个紫色锦盒里翻出一个戒指，塞进手提包，坐电梯下了楼。
她出了楼就见到了陆之南。
他半是倚在车的一侧，一腿弯曲着，穿着藏蓝高领和黑色大衣，慵懒又清贵。他见到她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上了车，陆之南不主动说话，寻歌也不说话，气氛诡异的安静。
路口红灯，陆之南忽然拿出了一盒小笼包和一袋豆浆递给寻歌，“早饭。”
寻歌没有去接，陆之南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不是说有胃病吗？还不吃早饭？”
寻歌微怔住，难以相信这是陆之南会做的事，她还是没有去接，只是说，“你不必这样。”
“不必怎样？”他口气冷下来。
寻歌漫无目的地看着路况，不再说话。
他不需要给她莫名其妙的关心，给她一时的诱惑，她早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子疯子一样的寻歌了。
难道他还不肯承认吗，那个只为了他活着，顺从他，听他话的寻歌已经不会回来了。是他亲手把她给逼走了，在他让她捡秦久珍珠项链上的珍珠的时候，那个又傻又作的寻歌，就已经没有了。
车速忽然就起来了，寻歌感觉车子像插上了翅膀，猛地飞了起来。
她向来能忍，所以面对陆之南这种没来由的怒意，她丝毫不做声，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车子、行人和风景。
陆之南带寻歌到了电影院。
电影院这种地方，寻歌几乎从来没和异性一起来过。主要原因很简单，她长到28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陆之南随便挑了部电影，买下了整个VIP影厅的票，拉过寻歌的手要往影厅走。
他一直都记得，纪信哲在宴厅里，那样自然而然地牵过寻歌的手，明明寻歌只要轻轻一抽，就可以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可是寻歌还是任由纪信哲拉着。
陆之南的样貌是出众的，这个寻歌早就知道，所以在电影院这样大众的场合下，陆之南被行注目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却视若无睹，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
寻歌有些诧异，记忆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想想也有些可笑，结婚了三年，连个手都没有拉过。
这样狼狈又卑微的爱情，她以后再也不会要了。想着，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陆之南顿觉得手心一空，回头看寻歌，寻歌也正好看着他，目光笃笃，“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
她看见他神情里闪过一瞬间的阴霾。
她的心猛地一沉，但他也没说什么，继续走在她边上。
两人看了一个国外的片子，寻歌觉得这电影挺有意思，也没在意边上的陆之南，很快进入了剧情。
陆之南对电影这一类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他隐在昏暗的光线中，默默看着寻歌。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也许就是这样，当你想故意进一步了，另一个人就会慌不择路地退一步，人都渴望亲近，也都害怕亲近。因为心脏的反应总是先于大脑，脑子里还没想清楚为什么想亲近这个人，心思却已经跟着这个人走了。
也不知道是放了什么情节，寻歌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像西湖里的忽然盛放的荷花，清丽动人。
他鲜少见她笑过。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谨言慎行，总是小心翼翼，总是绷着一张脸，生怕他哪里不满意。他没有见过她的笑脸，也没有听过她的笑声。
电影结束散场，陆之南接着带寻歌去吃饭。
这一回去的不是斯尔诺，是一家日式料理的店，店在一条上世纪留下来不断修整新建的富有艺术气息的街的尽头，店面很是整洁干净。
点菜的时候，寻歌扫了一眼东西的价格，心跳瞬间加速了好几倍。
陆之南不知道寻歌喜欢吃什么，不过和秦久恋爱时，她一直喜欢和他来这里吃，他下意识觉得女孩子应该都是喜欢这种店的，“你点吧。我都可以。”
寻歌点了几个相对便宜的料理，从菜单里抬眼看陆之南，“我点好了，你还有什么想点的。”
陆之南不知道寻歌是按照价格高低点的料理，以为她喜欢，所以按照她喜欢的口味又点了一些相似的菜。
寻歌不知道他的用意，皱了皱眉，心疼这些钱。
上菜之后，寻歌只吃了几道她喜欢的菜，觉得味道相当好，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作料做出来的，便问边上的服务生，“嘿，这鱼里放了什么作料啊？”
那服务生见有人问她，忙不迭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店里的自制作料，不能外传。”
寻歌心想也是，笑说，“不好意思啊。”
陆之南因为之前常来这里，与这里的老板混的熟，轻咳了一声，想引起寻歌的注意，低声说，“我知道。”
他以为寻歌会问他，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认真地就餐。
陆之南素来不显山露水的脸上，轻易地起了一层寒霜。
她再也不是那个像宠物狗一样豢养着的，他一叫唤，她就摇着尾巴会过去的那个寻歌了。以前她的眼睛里只有他，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容得下芝麻大的沙子，也容不下他。
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陆之南的。
寻歌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就又继续吃了起来，这些东西都是从小富庶惯了的人喜欢吃的东西，像她这样喜欢吃家常菜的人，其实对这些东西根本来不起劲，可陆之南永远也不会知道。
陆之南看着来电显示，没有去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