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纪信哲。
看到他的名字,一下子今天纪母打电话来的控诉,和顾琛见面的针锋相对都浮现回到脑海,瞬间寻歌的整个身体都冷却了下来。
她的手指僵了僵,才按下了接听。
“歌。”他的声音有些急。
寻歌吞咽了口口水,“怎么了?”
“真的是你爆料的吗?”方顺刚刚把这则消息整理给了他,他看后也相当震惊,没想到这陆家其中还有这般曲折,只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寻歌竟然会主动去爆料。
她为什么会去爆料,难道是因为……纪氏因为陆之南出事,所以,她才会做出这一激烈的举动吗?
这种冲动的想法让他克制不住马上打电话给她。想知道她是不是为了她不惜与陆之南针锋相对。
“什么爆料?”寻歌微微一怔,没有明白他的话。
纪信哲的心稍稍一沉,声音慢慢减退了一开始的悸动,“现在到处你的新闻,说你跟一个记者爆料,陆金森在死前告诉你陆之南才是私生子的事情。”
寻歌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什么!我没有爆料过!”
她几乎条件反射一样的否决让纪信哲原本浮光满溢的眼微微暗了下去,视线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移到窗外灯光琉璃的世界,他的心思慢慢静了下来,说,“那你看看实时新闻。”
寻歌的手颤抖得厉害,声音也跟着在同一频率颤抖,“我看看新闻,先挂了。”
她飞速地点进一个新闻界面,入目就是一个头条新闻,“前妻爆料:豪门陆家的身世之谜”。心上一钝,她迟疑了一会,点进了新闻。
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扫过了整个新闻,新闻的中间还有几张只有顾琛露脸了的采访图。
最后再看到了撰稿人。
——顾琛。
心跳变得没有规律地胡乱鼓动,整个人都慌乱了手脚。
不不,不是这样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忽然之间稿子内容就变成这样了。她根本就没有把陆之南是私生子的事情爆料出来!
顾琛骗了她!顾琛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报道来,是为了针对陆之南吗,那床照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借床照之名把她骗到那地方进行一次假的采访,还拍了照片,最后放出这样一篇报道?
理不清,她理不清。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疯狂地炸开来,炸出无限的空白。空白之后,只汇聚成一个人模糊的影像。
陆之南。
陆之南。
不是这样的,之南,不是这样的!
所有一切都发乎于本能,那些深深镶嵌在灵魂里,镌刻在每一个细胞上的对于陆之南久经成习的爱、顺从、维护和心疼,一寸一寸,都在让她痛,让她害怕,让她恨不得下一刻飞到那个男人面前,告诉他,不是她,这不是她做的。
那些破碎的,零散的温暖记忆在脑海里纷纷扬扬。
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去玩跳楼机;
她坠落悬崖的时候,是他出现了,不顾生命危险去救她,从悬崖底边将丝毫不会游泳的她带到了岸上;
在渔村里,他曾在月光之下亲吻她;他莫名其妙地送给她一朵残破的玫瑰花;他还刻意忽悠着她教她游泳。
这些回忆也许对于这世上任何一对情侣而言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回忆,可是于她而言,这些回忆这么少,却又这么珍贵。明明那么笨拙,却慢慢在她已经濒临枯竭的心上牢牢地占据了最坚固的位置。不去触及还好,一旦记起,就海啸滔天。
寻歌慌乱地拨出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是始终传来的都是温柔的女声,一遍一遍地说“读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寻歌已经来不及去理清事情的脉络,她慌慌张张地套上外套,太紧张了,太害怕了,以至于连外套穿反了她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穿上鞋子就往外冲去。
夜晚时分,灯火通明的城市,不知何时不然开始飘起了雪,很难得,南方的天也会下起这么大的雪来。
顾不得这么大雪,她这一刻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了,只想告诉他,不是她爆料的。
怕他失意,怕他落魄,怕他被被人耻笑,怕他被别人看不起。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陆家的家宴,有人笑话,说陆之南这个瞎子没法继承家产,她赤手空拳也要把那些女人赶出去;
就像霍思妍说他是瞎子是渣男,她立即扇了她一巴掌,恨不得让她把那些话吞回去;
就像后来陆之南忽然之间因为出人意料的遗嘱一夜之间落魄了,差点锒铛入狱,她宁可嫁给别人也要替他抹去莫须有的罪名。
就像一座神庙,即使荒芜,仍然是祭坛。一座雕像,即使坍塌,仍然是神。
就算她不愿意再爱他了,爱得累了爱得痛了,他在她心上还是神邸。她舍不得他受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点伤害。十八岁之后的寻歌,维护陆之南就是她的本能。
-
四月酒吧。
陆之南的酒量在吴奈眼中也一直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可是今天的事情一闹出来,他纵有再好的酒量,也似乎喝得烂醉。
吴奈让陆之南的司机陈明将他接回公寓。但最后来到酒吧的并不是陈明,而是一个吴奈也熟悉的女人。
——秦久。
秦久笑得落落大方,“知道他出事了,打他电话没打通,我就打了他司机的。我来带走他,你没什么意见吧。”
吴奈笑着点点头,“可以啊,完全可以。”
现在看来,秦久这种女人和陆之南才是绝配啊,像寻歌那种人真的是,一不小心粘上了就再也甩不掉的定时炸弹。
秦久温婉地笑了笑,上前去拉坐在吧台边上的陆之南。
他喝得很醉,认识他这么久,从来就没有见他喝这么醉过。
秦久心上泛了微微一丝的涩。他是为他是个私生子的事情喝醉,还是为那个女人借酒消愁?
Dave真是个可怕的人啊。打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一切,既能够轻而易举让陆之南失去市政厅那块地,又能够让寻歌和陆之南只有出现更深的裂缝。
Dave让自己现在来做这个给陆之南雪中送炭的人,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让他自己做能够给那个女人雪中送炭的人。
秦久小心翼翼地将陆之南扶起来,陆之南迷离却深邃的视线扫到她,认错一次他不会再认错第二次,声音有些冷,他问,“你怎么来了?”
秦久阖了阖眼睛,温柔地说,“我担心你。”
陆之南不做声。
“你还记不记得,你20岁那年,做活**帮人抢回钱包被人捅了一刀,我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把你拖到了医院。”秦久似乎陷入了回忆,轻轻地说着。
酒吧很嘈杂,可是她的声音却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安静的力量。
“记得。”
那是他和秦久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是一个刚考入医科的医学生。
秦久扶着他手臂的力气大了些,好像试图紧握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一样,“之南,你20岁是我救了你,你30岁遇到什么大风大雨,我还是会在你身边。”
陆之南没有说话。
秦久将陆之南带到了车边,开车送陆之南回他在景木城的公寓。
景木城坐落在槐安路上,每次秦久路过槐安路都会由衷地赞叹一路的深海星灯,暖黄色的光,如梦似幻。
“这里的灯很漂亮。”
陆之南微微眯了眯醉得微醺的眼,看了眼车窗外的星灯,轻叹了一声,“是吗?”
大约在女人眼中真的是很漂亮的灯吧,那个女人也喜欢,刚新婚的时候,还把卧室里的床头灯改成了星灯。只是他记得,他当时将那盏灯推下床头柜,听着它摔碎的声音觉得很痛快。她让他不好过,他就让她难受。
“嗯。想来在这一片装这么多星灯的人要么就是有足够的闲情雅致,要么,也是个有情人吧。”秦久见陆之南有了谈话的欲望,慢慢地深入话题。
不得不承认Dave说的都对,用过去的那些回忆,慢慢唤醒她在陆之南心中那些尘封的感觉,他们之间,也许真的还会再有可能吧。
陆之南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公寓。
秦久悉心地扶着陆之南下车,外面在下雪,秦久细心,早就备了伞。
两人慢慢地朝着公寓门口走去。
在灯光打不到的一片漆黑之中,似乎默默蹲着一个人,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零下几度的天,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呢子衣,身上的每一处都好像沾了雪花,雪白白的一片,似乎谁也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还会接着等多久。
听到有熟悉入骨的脚步声靠近,就仿佛是敲响了她灵魂苏醒的钟声,她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好像须臾之间被注入了无限光芒,浮星点点。
然而,下一刻,寻歌就看到秦久和陆之南以亲昵的姿势,正一步步向门口走近。
她整个人微微一怔,轻声地不由自主地呢喃,“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