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求佛祖，我求谁。
-无胜
“从前，有个书生，家道殷实，与个富贵千金有了婚约，门当户对，羡煞旁人。所谓成家立业，书生立意成亲后赴京赶考，一切筹措妥当，却哪知富贵千金忽变了卦，毁约离家，不知所踪。
书生曾与千金一见钟情，立誓非她不娶，却苦于寻不到姑娘踪迹，万般无奈，遂去庙里求高僧开解，你道高僧如何说？”
宋来摇头，表示不知。
罗睺道：“高僧对他说起个小故事，这故事于佛门中流传甚广，说的是，曾有个活佛，嬉戏人间，万事不由心，你也知寺庙和尚不饮酒，不吃肉，更不近女色，可活佛却诸事皆为，美其名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就是这样的一位活佛，年少时也曾与人有过婚约，婚成当日，活佛逃了婚，剃了度，做了和尚。有人问他，为何不要美娇娘？
活佛答，我有一面心镜，可看人前生往事，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前世与我也曾有姻缘，却无法携手白头。我的前世亦是个沙弥，于海上见有女尸，不着一物，死状凄凉，我解下僧袍为她遮体，就此远游，在我之后，又有人来，将之好生安葬。
活佛笑道，那女尸转生作了我的未婚妻，与我结婚约，只为报前世蔽体之恩，而她真心要白头的，却是那个为她收敛魂骨的人。为了她好，我只能选择离开。”
宋来瞪大眼睛，“还有这么奇怪的事！”
“正是啊，书生听了高僧的故事，觉得有理，于是开怀，不再挂念，就此进京赶考，尚得了个探花呢。”
“探花是个啥？”
罗睺笑道：“一二三，第三名。”
宋来不以为然，“不是个第一，差远了。你可知道我有个铁大叔，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咧！”
罗睺板起脸来，“你可知我也是个天下第一？”
宋来紧张兮兮，神秘道：“小点声，这种事也好白日里说？”他眨眨眼，“我知道，是吹牛皮天下第一的嘛！”
他捂嘴大笑，罗睺也陪他傻笑。
笑过了，宋来叉腰道：“我的师兄去喝花酒，我要回寺里跟住持打小报告，你拦住我跟我讲这个故事，是要说明什么事？”
罗睺赞道：“好小子，聪明！”
宋来看他，如看个傻子，拍拍手，“好了，不与你多说，天这么晚，摸黑上山要摔跤，我要赶紧回了。”
“我送你？”
宋来如临大敌，抱紧怀中包裹，骇道：“我没钱，别杀我！”
罗睺笑道：“我不要你的钱。”
“不要我钱就让我自己回，你不要跟着我。”
罗睺无奈道：“我给你钱，让我送你一程，可好？”
宋来满心欢喜地应允，又疑惑道：“你身后怎的有个人来了？”
罗睺回头一看，空无一人，宋来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耳中犹能听见小家伙大声嚷嚷，“你个大傻子，听你的我就是个小傻子！哈哈哈！”
亘古一代神王，如今要来继任燃灯大佛宗师之位的罗睺，开心笑了起来。
……
再说风月枯楼中，绝色佳人宫丽姑娘对两位年轻的小和尚讲起了一段往事，叫一旁听故事的县令老爷也唉声叹气起来。
宫丽道：“奴家既然委身枯楼，便是一具骇人枯骨，不怕提及往事。奴家大抵记不住生前事，只记得遭了人羞辱，不堪苟活，便一死了之。死后，浑浑噩噩，不知归处，尸身于海上飘荡，凄凄惨惨。后来有位过路书生好心，取衣物为我蔽体，口中劝我早日超脱，我心内感激不尽。我终究已是个死人，无法苛求太多，可是那一日，我混沌的意识忽然间清明起来，抬头去看，见有个金甲天神御风踏空，在追逐那书生。
二人就在海上大打出手，终究是天神占得上风，一举击退我的书生恩公，恩公重伤远逃，不知去向，我忧心不已，恐他再出意外，可不等我伤心，那金甲天神竟抱起我肉身，寻个好地方葬了我，且以神通助我前往幽冥地府走了一遭，愿我投胎转世。
我见了地府阎王，阎王见我心中有事，细问之下，我就全盘托出，阎王怜我报恩心善，便许我阳间身，待我报得两位恩公深情，再去轮回转世，就此忘了前尘往事，无牵无挂。”
美貌姑娘将故事娓娓道来，简单，却透出离奇的神秘，赵旺皱眉不已，一云也颇头大，疑惑道：“你的意思，我是那金甲天神，我的师弟是那个被我三两拳撂倒的书生？”
一地神色古怪。
宫丽娇笑不已，掩嘴道：“奴家言止于此，话再多便不妥当，可是二位恩公需记得，咱们缘分深种，往后得空要多来串门，楼里的姐姐妹妹们也欢喜见到你们呢。”
久不见宋来，那小子说要去茅房，一云本能感觉这小子是回了寺里恶人先告状，正要拒绝，一地已脱口而出，“好，定然来叨扰！”
一云歪起嘴角邪笑起来，心内暗道：“小崽子要告我状，我先把这小子供出去！”
三人告辞，赵旺县令仍旧愁眉不展，一云素来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与县老爷勾肩搭背，探寻道：“老爷是在忧心案子？”
“可不是。”
一云挑眉道：“有眉目？”他回头望一眼枯楼，“凶手出自枯楼？”
赵旺道：“方才的宫丽姑娘是个见过地府阎王的人，定有神通傍身，见微知著，枯楼中女子定然非鬼即妖，若说是她们出手杀人，我是一百个相信。”
一云大手一挥，“肯定都脱不得干系，老爷，全都给抓了回衙门，审问之下，不怕不招！”
一地拿手肘拐他，反驳道：“没有证据怎能抓人？况且楼中女子茫茫多，你怎知哪个才是凶手？”
一云神秘一笑，轻声道：“我有眉目。”
赵旺大惊，扯住他袖子，活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快快说，究竟是谁？”
“自然就是宫丽，我进了楼，只见过她一个，不是她又是谁？”
一地把手一摊，“证据呢？”
三人已远离枯楼，寻个僻静处坐下，听一云侃侃而谈，“证据其实不那么确凿，可是她的那个故事，你觉得是空穴来风吗？你俩想想看，一具女尸，赤零零地漂在海上，终于有个人来了，心内不忍，就为她披上了衣服，又来了一个人，当然就是我这位威风凛凛的战神啦，抱着她去好好安葬了，故事当真这么简单？我看不是。”
一地与他同出娘胎，聪慧，亦心有灵犀，接口道：“你是说，在这两人之前，尚有旁人经过，却对之视若无睹，便惹来她的报复？”
一云冷笑道：“我看她报恩是假，报仇才是真。”
赵旺点头道：“有些道理，可缺乏证据，咱们捉不了她。”
一地道：“第一步，需确认她是否真的是凶手，老爷，今夜宫丽只在枯楼中，一步未出，巷子是否有凶案？若不曾有人死，她的嫌疑便大了很多。”
他又道：“第二步，需知晓她是如何犯案，手法如何，要做到这一点，咱们需试她一试，看她有哪些手段。”
赵旺奇道：“如何试？”
一地道：“小纯阳宫的道长是有些降妖除魔的真本事，咱们请他们去枯楼除妖，故意惹恼宫丽，看她如何出手，一看便知。”
赵旺神色古怪起来，不解道：“道士和尚不都会些降妖除魔的神通么，一云兄弟又是露过一手的好汉，何必舍近求远，请小纯阳宫？”
一云赧颜道：“我只会些力气活，降妖除魔可不会，我要一拳打宫丽，万一她化作一阵风逃了，岂不坏事？”
赵旺表示理解，旋即又问：“请道士的钱，谁出？”
两师兄弟瞪大双眼，“你没钱？”
赵旺急道：“统共五十两的私房钱，刚刚不都喝了茶吗？”
一云惊道：“你这县令身份还需给钱？”
“那老鸨执意要，不给岂不没面子。”
一云痛心疾首起来，捶胸顿足道：“人家进进出出便是几千两进账，岂会看上你这五十两？你倒实诚，给她作甚？”
三人合计一番，深觉亏了大钱，迈不过这坎，便一同回转枯楼，要讨回钱来，才走不过几步，有人追上来，一看，是留守巷子的仵作，急道：“老爷，又有人死了！”
……
跑蝶山，小小迦持院，住持无胜坐在门槛上，发着呆，眼中是看破世事的沧桑老态，宋来一路疾跑上山，不时回头看看奇怪的男人有无追上来，待看到住持，一颗心方落了地，一头扎入住持怀中，笑嘻嘻道：“有坏人追我，叫我三两下给打发了，不是我吹牛，在动脑子这块领域，我称第二，除了一云老大，就没人敢称第一。”
住持笑道：“兴许人家不是坏人呢。”
宋来一拳擂在他心口，嚷道：“你这是说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晓我遇见了个什么人？他跟我讲了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我不爱听，要回山上，他还要送我，你说说，有这样的好人吗？”
住持嘴硬道：“天黑不好走路，人家要送你，也许只是出于好意。”
“屁咧，我才不信。住持，不是我说你，我在山下闯荡江湖，也有三年了，每个人看见我都像看一坨狗屎，居心叵测着呢，你不要总是呆在山上不管事，只要你下了山，就保管叫你知道啥叫佛祖不管你。”
住持摸摸他脑袋，奇怪道：“求人不如求己，很多事情我自己都可以解决，为啥要佛祖来管呢？”
“你诵经念佛，不就是求个佛祖看你一眼，哪天忽然开心了，就带你一起成佛了？”
住持笑呵呵，轻拍他脑袋，嗔道：“净胡说。”
宋来扭头叉腰，“哼！”
住持喜欢他这般天真烂漫，静静看着他，宋来被瞧得发毛，捂紧自己的小包裹，故作咬牙切齿状，“瞅啥，这钱是你给我，要我想买啥就买啥，难道还想要回去？”
住持笑呵呵，抱过他，柔声道：“不但不要你的钱，我还要再给你一样东西，你要还是不要？”
宋来莫名沉默起来，住持奇道：“白给还不要？”
宋来低声道：“铁大叔跟我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要。”他抹一把眼泪，泣道，“你看你，又要我想起了铁大叔。”
住持叹气道：“为何不去找他呢？”
宋来瞪眼道：“找？去哪找？再说了，铁大叔说过要回来看我，我出去找他，俩人正好错过，我不得哭死？”
住持道：“这正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你且想想看，你的铁大叔英勇顽强，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你要找他，并且你要待在他的身边，可是你又凭什么待在他的身边呢？他有数不尽的仇家，也有数不尽的磨难与考验，莫非你还要他分心来照顾你不成？”
宋来是个聪慧的孩子，一点即透，“你要我学武？你要我像铁大叔一样厉害？”
“可不是。”
宋来绕着住持转圈，满脸鄙夷，狐疑道：“你要教我武功？可是我咋看都看不出你像一个练武的人，你瞅瞅你，屁股这么大，跑起路来都费劲。”
住持耐心解释道：“武功高低与屁股大小没有必然关系。”
宋来可不信他，玩笑道：“你要教我什么武功？能不能一挥刀就招来闪电？”
“闪电算什么，银河九天都能拉来。”
“吹吧你就。”宋来抱紧包裹，不想与他再扯皮，打个呵欠准备回房，却不想眼前一幕竟把他看呆了。
只见貌不惊人的迦持院老住持，震地起风雷，他双手攥住紫雷，奋力抛向天空，便有星河倒挂，浩瀚星辰在眼前疾驰而过，住持手握这星河某一端，转瞬间就来到另一端，可他却变了一个人，白发突兀丛生，双眉紧蹙，像个大狮子，他张口大喝一声，“大狮子吼”！
这一喝威力巨大，竟将星河斥退，宋来正瞧得不够尽兴，脚底忽有流水潺潺，他自己好似置身于荡漾碧波之上，宋来恐落水，忙撤步，住持起手舞碧浪，将宋来包裹于水中，柔和水流缓缓流淌周身，宋来舒坦得无以复加，索性闭了眼细细感受。
在他沉浸其中时，迎面袭来一阵冷风，睁眼一看，是住持一拳震散水浪，住持笑道：“再看这一拳！”
又出一拳，击中地上水流，刹那间就是惊涛九重浪，方才有星河倾泻人间，现今便是浪涛扶摇上天，蔚为壮观。
显摆完毕，住持收起神通，宋来扑通跪地，掷地有声，无比严肃，“师父，弟子一来要学功夫！”
“啥？”
宋来复读道：“弟子一来要学你这一手功夫！”
住持好笑道：“一来？给自己取的法号？”
“可不是，叫一宋也成，铁大叔取的名字，可不能丢了，反正一来一宋你怎么舒服就怎么叫，不能给我再取旁的名字。”
住持摇头道：“你的铁大叔曾有一位挚友，亦是我的弟子，法号一秀，你若觉得好听，不如就叫一秀。”
宋来嫌弃道：“哪有一来一宋好听。”
住持好似耳朵不好使，未听他的抱怨，兀自点头，赞许道：“好，既然你诚心喜欢一秀这法号，往后就叫一秀了，与一云一地师兄弟相称，不出十年，功力大成，自去寻你的铁大叔！”
宋来憋屈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很喜欢？不错，有眼光！”
宋来嘟嘴，有些小委屈，不知当讲不当讲。
……
西疆荒漠，白衣僧踏上东归路途，好似听到了东海小镇师徒两个的对话，低头笑了起来，轻声开口，既是对自己讲，亦是对小“一秀”讲，他道：“谁不喜欢，就打到他喜欢，咱们一秀啊，最是讲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