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橘暖色的光四处散洒。玄烨抻了抻臂膀,坐了一日,腰背发酸。
方呷了一匀茶,便见刘岑奉着木盘往前儿来,晃了几眼,伸手翻了慧嫔的牌子。太后亲侄女,博尔济吉特氏,亦为太皇太后母族之人。
刘岑得了旨意退下,梁九玏便领着小李子进来,立在一步外,躬身低音禀道:“皇上,小李子密报”。
玄烨放了茶盏,小李子立即将信封呈了上去。
撕了封口,扦出信纸,盯着满页墨色思忖,一刻钟末,吩咐梁九玏:“宣太医院院判觐见,莫让人瞧见,朕不许旁人知此事”。
“喳”,梁九玏应了话速速往太医院宣人。
小李子于皇上告退,太皇太后正等回话,却听得训示:“此事无需禀报皇祖母,朕自会处置”。
“皇上,可……..”,愈发为难了,太皇太后怪罪下来担当不起,圣谕却亦不敢违。
其为皇祖母宫中奴才,自是忠心,只是若真如此行事,不知皇祖母作何思量,事不宜迟,瞒着虽为下策,先下手却为强,将信笺扔至桌面:“遵朕旨意即可,皇祖母处朕自会禀明,若皇祖母怪罪,朕之过错”。
既是得了圣上口谕,小李子无话辩驳,只得应下。
索尼跪安回府,敏溪侍奉大玉儿回驾慈宁宫。
“敏溪,汝自幼冰雪聪明,是以好皇后”,大玉儿忽而抓了她的手,睛里带着期许与笃定。
蒙古四十九旗送了女子进京,此话何意,心知肚明。“皇祖母,孙儿愧不敢当。后宫之事已安排妥帖。今日之事,孙儿多谢皇祖母”,淡淡笑着,不失菊之傲气。
如此贴心,一点即通,玄烨无后顾之忧,不似静妃,全无正宫之贤。侧首打趣道:“若真孝顺,便养好身子,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免了无谓口舌之争”。
话中深意明了,耳根泛了红,娇羞应承道:“孙儿记下了”。
大玉儿与苏麻见她面皮薄,小女儿模样,笑作一团。
慧嫔得了皇上翻了牌子的信儿,早早便吩咐奴才备水,沐浴梳妆。虽是比皇上年长,男女之事姑姑已寻了嬷嬷教予,却坐立难安,心中思忖如何讨皇上欢心。
龙撵行,奴才跪于宫道两旁。皇帝心中琢磨前朝之事,远远却见一倩影,颇为眼熟,待瞧清来人,心中一喜,命人落撵,暗自改了主意。
敏溪眼里现了明黄的身影,心有灵犀的快了脚下步子。
“臣妾请皇上安”,迈着碎莲步至了跟前。
皇帝伸手扶其肘臂:“皇后免礼,可是从皇祖母那处来?皇祖母凤体如何?”
“臣妾谢皇上,皇祖母万安。今日事,谢皇上与皇祖母隆恩,臣妾甚欣喜”,如若得了珍宝,笑意蔓延到了眉梢。
“无需多礼,索尼乃三朝重臣,忠心耿耿。以兴大清为己任,佐朕御下,应以敬重”,句句肺腑,无搪塞之言。
冬雪暗笑,皇上赞外戚竟生洋洋自得之感。娘娘从未求皇上予族人恩赐,行皇后之责,宽皇上之忧,解太皇太后之扰。太后初时不喜娘娘,此事除却自个儿无人知晓,以孝心感化,才得太后另眼相待。
“皇后贤良,替朕分忧。正巧朕今日得闲,送皇后回宫”,言罢便先一步往坤宁宫那道迈了脚。
“臣妾遵旨”,敏溪从未当奴才面违逆,夫为君,威严不可落,顺从应下,随于身后。
梁九玏心里急了,莫非皇上改了主意?往坤宁宫去?若慧嫔真闹起来,太后那处怎好交代,皇后娘娘却还由了皇上如此。
一步之遥,微察玄烨面色,并无不愉之色,佯似不经意:“慧嫔虽是科尔沁格格,模样却娇媚,且稍年长,韵味甚浓。同皇祖母一族亲,应是知心之人”。
玄烨充耳不闻,脚下愈发快了。敏溪穿着花盆底,行动原是不便,眼瞧着落了几步。
“皇上!”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伸手拉他,只堪急急唤他。
“皇后,何事”,玄烨猛然停下,不明所以问道。
心有灵犀时,怎不知他心中不愉,赔笑道:“皇上可否等等臣妾,臣妾无用,恐无皇上雄姿”。
强忍下笑,面色依旧严肃:“朕正等皇后,望卿勉励”。
敏溪小跑几步,险些未稳。玄烨忽然皱了眉:“如此莽撞,若真摔了何处岂不令朕挂心!”
言罢转身,众人紧随身后,不知皇上缘何置气。敏溪微微蹙了鼻尖儿,真真别扭。
至坤宁宫殿门,皇上欲往里去。敏溪笑盈盈似三月桃花,声如春风袭人:“皇上,臣妾宫中茶未曾备下,慧怡宫想必早早备好,皇上不若移驾慧怡宫”。
一时间乌云遮了日光,“摆驾慧怡宫”,玄烨冷了三分声儿,吩咐奴才西边去。
“臣妾恭送皇上”,福身送驾。待皇上一行远了,冬雪将主子扶起。
“娘娘,方才皇上想进坤宁宫,您怎劝皇上去慧嫔那处”,芷兰护主心切,皇后娘娘正得宠,若早诞下皇子,地位便更可稳固。今日换做昭妃定然将皇上留于翊坤宫,娘娘贤良大度,断然无此手段。
冬雪虽知她一心为主,却不可口无遮拦,斥道:“芷兰,谨言慎行!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自有道理”。
“是,省得了”,芷兰不甘心的应道。
铅云压下,风动耳钳脆响,多少人追逐富贵荣华,唇角微勾,付之一笑。
“娘娘,祭天大典佩戴的东珠内务府已着人送来了,待娘娘过目,只朝服秀坊局还需些时日”方进殿,总管江德福便上前禀报。
眼扫木盘,一面仔细挑选,颗颗珠子圆润,乃极上品,平日里素爱节俭到,祭天大典非常礼,不可失了体面。
江德福心明眼亮,将皇后中意之物放入匣中,送至内务府,制成朝珠。
倏而,敏溪眼前闪了白光,趔趄两步,冬雪赶忙扶住主子,急得音儿都颤了:“娘娘,娘娘,可是何处不爽快,芷兰!芷兰!”。正欲唤芷兰宣太医,主子却拦了她:“冬雪,莫要声张,想是在御花园吹了风,只有些不适。若宣太医岂非惊动皇上与皇祖母,依慧嫔那性子,心中定然不快,况且惹了皇祖母担心便事大。明日请平安脉,御医一同诊治即可”。
冬雪深知皇后娘娘心性,无奈扶其坐下,此时芷兰进了殿:“冬雪姐姐,何事寻我?”
“你且去煮一壶姜茶,娘娘在御花园吹了风,去去寒”,冬雪取了软垫置于主子腰后。
“啊?娘娘您可有大碍?奴才无用,这便去宣太医”,拔腿欲往外去。
“芷兰!”,冬雪唤住人,“娘娘既是吩咐了,便依吩咐行事,莫要节外生枝”。
芷兰思量一番,悻悻的去小厨房煮姜茶了。
敏溪揉了揉额角,无精力处理宫务,只早些歇息了。
翌日,皇后凤体抱恙,免了晨安。慧嫔急急的往寿康宫请安。
太后亦知昨日皇上翻了慧嫔的牌子,以慧嫔之心性,难不成惹了皇上不快,犯了何错,前来寻她帮衬。
“姑姑,昨日皇上翻了嫔妾的牌子”,慧嫔原是喜形于色之人,此时面上却无一丝喜色。
“怎的?可是惹了皇上不愉?”,太后不解。
“嫔妾虽是蠢笨,却不敢冒犯圣颜。只是姑姑,皇上……皇上未曾碰过嫔妾,不知,皇上..可是,可是…有何隐疾”,此话羞煞人矣。
太后怔愣了,随即斥道:“胡言乱语!皇上年纪尚轻,太皇太后又命太医好生调养着,圣体绝无违和,此大不敬之话莫要再言”。
慧嫔见太后神色严肃,咽了言语,嫔妃自是以皇上为先,若真有不适之处,最禁讳疾忌医,不若嫔妃如何替皇家开枝散叶。
慈宁宫茶房,清点着贡品龙井。
太医院院判正跪着回话,大玉儿手里拿着剪刀修剪那株小紫杉,嘴角虽挂着笑意,却未达心底。
昨日皇上宣太医院院判询问半个时辰,玄烨竟是有事开始瞒她了。
太医院院判早回完话,垂首等着太皇太后示下。大玉儿剪着枯叶,面上滴水不漏。
半晌,直起腰来,将剪刀递于苏麻手中,不缓不急道:“昭妃天生体寒不易孕,命黄镇好好为她调养着,只一点,别伤她根基”。
“是,奴才明白了”,凯茂林回道。
“今日事不必告诉皇上,皇上孝顺,不愿哀家劳心,便全了皇上心意罢”,大玉儿双手撑着腿缓缓的坐于软塌上。
“奴才遵旨”,凯茂林对太皇太后敬怕,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令人胆颤,且附帝王之狠心决绝,终是辅佐了两代帝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