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玏跪在地上,心里难过,他不怕万岁爷发脾气,只怕万岁爷憋在心里,多么骄傲一个人啊,今天下午的样子着实吓了他一跳,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也心疼万岁爷啊。
敏溪听到这个消息也心下一惊,这鳌拜如此放肆了吗!正在思量应对之策,须臾间就见玄烨往后倒去。
“皇上!”敏溪慌忙接住玄烨,撑住他的肩,只是她一人之力也扶得有些吃力,压着声音朝梁九玏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将皇上扶到床上去!”
梁九玏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忙帮着把玄烨扶上寝榻,正擦着脑袋上的汗,准备去请御医。
“去太医院传皇上旨意,皇后下午风寒,夜里起了高热,着院判即刻到坤宁宫诊治”敏溪转身对梁九玏正色道。
“是,奴才这就去”眼下皇后娘娘才是有主意的人,为着不出大乱子,梁九玏赶紧照做。
敏溪给玄烨掖好被子,唤过冬雪:“所有人无事不得出坤宁宫,让下面的奴才把嘴巴闭紧了,谁敢出去漏一个字,我决不轻饶。让小全子去慈宁宫回话,他知道该怎么回,还有,让芷兰打盆热水来”。
冬雪第一次见到自家娘娘如此严肃的样子,也知此事严重,赶忙应了,迈出殿门,紧着去办差。
被云遮住月亮的夜有些暗,少了些光亮,脚下的小石子隐在黑暗中,小全子心中记挂着给太皇太后回话,走得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膝盖疼得冒汗也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快速爬起来,往慈宁宫跑。
大玉儿原本已经歇下了,方才小李子来报时立时就变了脸色,这时玄烨那儿又出了事儿,本要过去看看,转眼一想,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敏溪这么做甚好,“苏麻,就寝,明日宣苏克萨哈”大玉儿只能强压心中的担忧,不动声色。
坤宁宫烛火依旧亮着,敏溪坐在床榻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玄烨悠悠转醒,嘴唇有些发干,皱着眉,有些难耐的想要起身。
“如何了,哪里还有不适,太医在外候着,可要再宣进来?”敏溪见他醒了,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担忧,生怕他身体哪里还有不舒服,忙问着。两个时辰前太医请脉,皇上乃急火攻心,并无大碍,需服汤药静养即可。
或是不愿此时见人,玄烨轻轻摇头,阖上了双眼,薄唇微起:“传朕旨意,今日之事,若是胆敢外传,杖毙”。
“你且放心,今日病的是皇后,皇上在坤宁宫陪着,皇祖母那儿已经着人去了,底下的奴才也敲打过了”敏溪一边替玄烨牵着被角,一边禀着方才所做的决定。
玄烨仍旧没有睁眼,扯了扯嘴角,从鼻腔中“嗯”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
芷兰听着屋里的动静,将熬好的药端着进去,皇后娘娘吩咐过的,若是皇上醒了,即刻取了温在小炉灶上的药呈过去。辅一进去,就瞧见敏溪示意的眼神,轻手轻脚的放下药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药熬好了,我先伺候你吃了药,再休息,好不好”敏溪俯下身子,在玄烨耳边柔声劝着。
怎会不好,玄烨睁了眼,掌心撑着床,立了起来,靠在床头。
敏溪见他这般,端了药碗,将汤勺先递于唇边试了温度,再送至玄烨口中,二人默契的相顾无言。待吃完药,拿过绢帕为他拭了嘴角,正欲扶他躺下,却被抓了手腕,“陪着我”玄烨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依赖。
敏溪嫣然一笑:“好”。
第二日清晨,天边尚未泛白。玄烨已穿戴整齐,服了药,又休息了一夜,他仍是赫斯之威的君王。御门听政,风雨尚不可阻也,更遑论此事还关乎皇室尊严。经此一事,愈加明白: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
玄烨牵了敏溪的手,走到坤宁宫门口,站在高阶上,睥睨着紫禁城。前方不远便是乾清门,“敏溪,这是皇阿玛传给朕的天下,朕就是在那儿登基的”玄烨伸出手,指着太和殿,“五年了,该长大了,朕一定不会让皇祖母失望,不会让天下人失望”。
侧过脸,瞧着玄烨眼中的神情,真是变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将头靠与他的肩上,敏溪笑了:“我知道,我从来都信”。
梁九玏站在帝后二人身后,眼睛里泛起了湿意,除了皇后娘娘,无人再懂得万岁爷了。只是他们谁也料不到,数十年后,九五之尊的帝王,一如今日般站在坤宁宫的高阶上,身边却无人相伴,纵使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内心的孤寂再无人能解,他望的依旧是太和殿的方向,那是他们大婚的地方
第一次,玄烨早早的到了乾清门,负手而立,此时尚未有一人至,再过一刻钟,文武百官将站满乾清宫的前殿,与他虚与委蛇。天边起了微微的光,眺望着宫墙之外,伸出左手,似要将晨光握住,嘴角泛开笑容,天下已是掌中之物,乱臣贼子有何惧,不管是过去或是将来不过是匐在他脚下的奴才。
三声鞭响,随着执事太监喊出“上朝”,官员陆续走入宫道,龙椅上的少年面色如常,心中已开始运筹帷幄。
“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示下”一正白旗官员站了出来。
“爱卿有何事不明?”玄烨神色淡然。
“昨日皇上已经下旨将苏纳海啊等人革职查办,傍晚却又有人拿了一道圣旨将一干人等赐死,臣亲闻传旨之人是鳌中堂的近侍”奏本之人不卑不亢。
玄烨一笑,语气轻松:“朕还当什么事,昨日朕考虑再三,愈觉苏纳海等人污蔑朝廷重臣,罪大恶极,且四大辅臣有三赞同重惩,如不杀了此等小人,何以安大清功臣之心,何以安天下人之心,遂遣梁九玏送了圣旨,着鳌中堂办理此事,原是想宽了鳌中堂的心,却不想被爱卿误会了”。
众人心中已起波澜,皇上如此维护鳌拜,明显是忌惮着鳌拜,苏克萨哈一等人更是吃惊于皇上的决定,按照皇上以往的性子,不是该大发雷霆吗,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难道太皇太后早已嘱咐过了?
这些臣子的表情入了玄烨眼底,勾起嘴角,似是玩笑般,看着鳌拜:“鳌中堂可别委屈了”。
鳌拜拱手,脸上净是满意之色:“只要皇上能理解老臣的苦心,老臣死不足惜,万不敢委屈”。
“嗯,索额图,索中堂可大好了,要不朕再多宣几位太医为其诊治吧”玄烨对鳌拜点了头,转而看向索额图,询问着索尼的病情。
索额图站出行列,答道:“回皇上,家父的病还是老样子,臣替家父谢皇上关心,御医已经看过,也开过药了,瞧着甚好,不用再劳烦其他御医了”。
“既是如此,还请索中堂安心养病,这大清可少不得他啊”玄烨正色道。
“是,臣一定转告家父”索额图答着话,一旁的鳌拜笑得有些深意,苏克萨哈等人神色凝重,心思各异。
四大辅臣,貌合神离,早忘了在先帝牌位前立的誓了,这样么………玄烨心里冷笑,极好。’
“臣苏克萨哈,给太皇太后请安”苏克萨哈头儿夜里得了懿旨,今日下了朝就往慈宁宫赶,如今他与鳌拜水火不容,既然太皇太后给了机会,如何能不抓住。
“起吧,中堂,你们是辅佐冲主的功臣,何须如此客气呢”言罢,大玉儿示意苏麻给苏克萨哈看座。
“您快请坐,中堂大人”苏麻移过凳子,笑着请苏克萨哈入座。
“如此便多谢太皇太后厚爱了”苏克萨哈闻言坐下,心中思忖着,与鳌拜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赢得太皇太后的支持,必然增加胜算。鳌拜,就是死,也得拉你一起!
“听说前些个儿因着圈地,正白旗与正黄旗卯上了?都是咱们大清的股肱之臣,个让一步,岂不皆大欢喜”大玉儿拉着家常般与苏克萨哈提起此事。
苏克萨哈本就气愤,这太皇太后一提,如何能不委屈:“太皇太后明鉴,鳌拜等人无视国法纲常,占正白旗之地,臣愿为大局忍让,可为大清效忠的正白旗将士子弟却是怎么都不能让的,鳌拜恶性远不及此,时常打着皇上的旗号,强占京郊百姓良田,臣为了大清着想,为了皇上着想,冒死请太皇太后为臣做主,为正白旗将士做主”。
大玉儿拿茶盖的手一顿,笑着盖上了茶盏,道:“原来如此,也难怪中堂大人置气了,我老了,管不动事儿了,不过,皇上的心是向着中堂大人的,中堂大人只需去做,我自会讲与皇上听的”。
“是,臣万死不辞”苏克萨哈喜不自禁,这无疑是得到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支持,果然,皇上还是容不得鳌拜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