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自然也是不会叫赵锦听见的类型。好在赵锦也没有寻根究底，只是自顾自接下去道：“他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既然这样，我倒觉得棉儿若能嫁到李家来也算一件好事。李家祖上和咱家也算是世交，齐河镇离得又不远，省得她远嫁了受屈也无人可以出头，也不必娘整日惦念女儿。最重要的是，李盛文既然是真心喜欢她，我瞧棉儿也不像是对他没有意思的样子，这事竟可算是一桩好姻缘了。”
穆云笙端起茶杯来啜饮一口，却不看赵锦，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谁和你是‘咱家’？”
“你啊。”赵锦答得坦然，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瞧了瞧穆云笙的脸色，“不是你自己亲上来的么？”
……在穆云笙举起茶杯泼他一身茶水之前，赵锦及时改了口：“是我主动的！”
穆云笙捏着杯子的手又将杯子放回桌上，将话题拉回正轨道：“可是就算知道李盛文对棉儿的心思，棉儿不愿相信，你今晚听到的这些，就都等于没有发生。”
赵锦满脸复杂的神情：“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要为这小妮子的人生大事操心……当哥哥真是不容易。”
穆云笙没理他在旁的感慨，只是叩了叩桌子对赵锦道：“不过，既然现在情况都明了了，那么现在就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离开齐河镇了吧？”
这回赵锦倒是没有半分犹豫：“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不少，就算现在这对儿小家伙心中有什么情意，我们也不能整日在这镇子上闲逛，给他们留出时间来互诉情衷了。”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穆云笙意料。她不由得侧目看了赵锦一眼。
赵锦感受到了穆云笙的目光，笑道：“你是觉得我不会这么说，会为了棉儿不错过她的心上人，在镇上多留一些日子？”
穆云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移开目光，举杯啜了一小口，道：“如果是我有个这么疼爱的妹妹，我会这么做。”
两人说话的功夫，屋外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大了些。为了不叫隔壁厢房的赵棉听见这边屋里的动静，穆云笙特意没有开窗，隔绝了声音的同时也隔绝了外面夏夜的清风。眼下隔着半个回廊和木窗，却传来了雨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沙沙作响，倒似送来了一阵清风。
赵锦也不看穆云笙，突然道：“你知道我爹……是怎么娶到我娘的么？”
穆云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得顺着他的话道：“这是你们的家事，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又去哪里知道？”
“看来棉儿没有对你讲过。”赵锦轻声道，“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这你是知道的，当年在镇上，多少男子都指望着能入赘，可是最后我娘叫我爹这么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子给娶走了。你知道有多少人不甘心么？”
“云烟是随着娘嫁过来的，算是陪嫁丫鬟。云烟说，那时街上都传，是因为我爹用法子把我娘的肚子搞大了，才逼得我娘家不得不把女儿许给他。”
纵然是已经领教过人言可畏的穆云笙，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皱起眉头：“这种话也有人信？从你娘嫁到赵家到生下你，中间有两三年的功夫，难不成你是哪吒，能在你娘肚子里待个三年才出来？”
“你说什么，什么‘扎’？’”赵锦显然不知道什么哪吒。
“……没事，你继续说。”
赵锦继续道：“这样的流言你不信，可是自然有人愿意信。加上背地里有人针对我家的生意，便有意在后边煽风点火，这样的流言直传了五六年才了结。也就是说，娘生下我之后的两三年里，这样的流言依然在街上传着。”
“那时候我家的生意做得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就算是现在，我爹也没法拿银子堵上那些人的嘴。也就是说，那两三年中，每次我娘抱着我上街买糖买点心的时候，都能听见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戳着她的脊背，说她是破鞋，是被抛弃的女儿，不自重不自爱却偏还要摆架子做小姐，连青楼里卖笑的都不如。”
这些话连穆云笙听了都觉得心头隐隐火起，更别提赵锦。穆云笙皱眉道：“可是我看你娘的眉眼间很温和，只有多年来连气都很少生的女人，才能有这样的容貌。难道那些话，你娘听了就不生气么？”
“我不知道。”赵锦摇摇头道，“只是记忆力我娘从来没有和我爹红过脸、生过气，我小时候是这样，赵棉出生之后更是这样。哪怕之后因为我爹纳了安红，娘心里不高兴，但是她仍旧没有对我爹发过火。”
“后来我问云烟，当年我娘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独独选择了我爹？云烟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爹胆子大，在我娘定亲之前每天去茶楼上听书的时候都要托人往我娘的厢房里送一碗碧玉桂圆羹。那个时候这糕点是茶楼的招牌，一碗得要我爹十天的工钱，可是我爹就那么送，送了一个月，送得我娘不得不叫他进厢房来，见了他一面。”
“便是这一面，终于情不知所起了。我娘说那么多嘴上说爱慕她容色的公子哥儿，每个人荷包里的银子都够我爹一个月的工钱，可是偏偏没有一个人了解到她喜欢吃桂圆，更没有人每天送一碗碧玉桂圆羹给她。所以最后定亲那日，本来家里定了要我娘上高楼抛绣球，可是我娘巴巴地跪下求她爹，说怕绣球不准，砸不准我爹的脑袋，执意要嫁给我爹。”
穆云笙默默听完赵锦的话，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赵锦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才继续道：“所以，若是真有情，真不愿错过，依李盛文的性格，是必定会追上来的。若他没有追上来，就说明棉儿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那么我们没有为他耽搁行程，也算一件好事。”
